漢尼拔(六)

  “哥哥?”直到小女孩的一聲呼喚,那雙冰冷殘忍的眸子才起了點點光亮,被拉回人間。


  他已經能夠深深記住霧眠的聲線了,那聲軟軟的“哥哥”總會牽起他一些溫暖卻又痛苦的回憶,可是潛意識裏,他似乎有希望著霧眠能夠再叫他一次。


  霧眠蹦蹦跳跳地走到了他的麵前,伸手熟練地拉住他的衣角,卻還沒說話的時候就看到了他被包裹著的醜醜的、還在滲出血跡的手。


  她微微驚恐了一下,隨後問道:“哥哥怎麽了?”


  他低頭看她,正正地撞進那雙清澈又擔憂的眸子裏,那麽赤誠又幹淨。


  漢尼拔沒有說話,但他卻已經默認了“哥哥”那個稱呼。


  眼瞅著她心心念念的小男孩又變得沉默啞巴了起來,霧眠很是生氣,她鼓起腮幫,小手覆蓋在了他剛剛包紮好的手背上說道:“是那個欺負你的人嗎?”


  漢尼拔還是沒有說話,他隻是看著兩人交疊的手仿佛在沉思著什麽,眼神愈發陰冷。


  霧眠光顧著心疼他的手了,並沒有注意到漢尼拔神情的不對勁,她低頭將嘴唇靠近他的傷口,輕聲說道:“呼,呼……不痛不痛。”


  小女孩是那樣可愛而又溫柔,相比起戰爭中流離失所狼狽不堪、瘦骨嶙峋的孩子們來說,她相對幹淨整潔,臉頰也白嫩有肉,泛著微紅的色澤,像是聖誕夜的小蘋果,讓人隻想咬一口嚐一嚐甜不甜。


  更重要的是她那雙眼睛,點綴滿希望活潑的光芒,仿佛她不曾遭受戰爭的苦難,不曾領會世界的凶惡,不曾感受過饑餓、寒冷。


  她像隻小天使一樣,撲棱著自己的小翅膀,圍繞在他的身邊,一點點幹擾著他。


  小女孩呼出的熱氣噴灑在他的手背,整個身體幾乎都靠在他的身上,軟的像是沒有骨頭。


  “漢尼拔哥哥不氣不氣。”霧眠揚起笑容,用頭蹭了蹭他的肩膀,跟隻小貓咪似的。


  漢尼拔覺得心頭癢癢的,他望著小女孩明媚嬌軟的笑容,感受著她溫暖的體溫,聽到她喚著他“哥哥”,他就忍不住生出一股念頭,希望霧眠真的是他的。


  不管是作為妹妹,還是朋友,他希望她能是他的。


  希望她能夠一直叫他“哥哥”,或者一遍又一遍呼喚著他名字“漢尼拔”。


  這讓他覺得,仿佛自己還活著。


  這個念頭驚訝到了漢尼拔,他還太小,其實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並不明白他在執著於什麽,但是一個小念頭,開始紮根沒有得到清除時,會引發嚴重的後果。


  霧眠環顧四周,最後湊在了漢尼拔的耳邊說道:“是那個耳朵受傷的湯姆對嗎?”


  她的聲音很小,跟做賊似的,生怕別人聽到了。


  漢尼拔還是沒有回答,霧眠卻又沒有氣餒,她扒拉著漢尼拔的衣角說道:“我會幫你懲罰他的。”


  漢尼拔看著她,眼中似乎閃過了一抹疑問,可是霧眠隻是狡黠地眨了眨眼,調皮又可愛。


  “霧拉!”


  隻是不合時宜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是納莎。


  霧眠轉過頭,她真的懷疑納莎是不是裝了雷達,為什麽隻要她跟漢尼拔接觸時,她就能準時出現攪局。


  漢尼拔幾乎是在納莎的聲音出現時同時皺眉的,他不喜歡納莎,尤其在他認識到自己對霧眠的需求與渴望後。


  “納莎阿姨。”霧眠乖乖地喊道。


  “拿到了藥了嗎?”


  “拿到了。”


  霧眠晃了晃自己手上提著的小袋子,身體卻還若有若無地靠向漢尼拔。


  納莎是覺得漢尼拔可憐的,這個難民營的孩子都是可憐的,可是隻要她對上漢尼拔那雙眸子,她就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讓她也不那麽喜歡漢尼拔。


  “霧眠,該回去吃藥了。”她摸了摸霧眠的頭,牽起她的手,下個周他們就可以離開這裏,想到這一點,她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霧眠給漢尼拔揮了揮手,便跟著納莎走了。


  漢尼拔看著霧眠的背影,他想納莎又把霧拉從他的身邊帶走了,這是第二次了。


  “霧拉!”


  漢尼拔在睡夢中發出驚呼,他驚恐地睜開雙眼,這次夢裏那個被肢解的小女孩變成了霧眠,那個嬌嬌軟軟的,黑發黑眸的東方小女孩。


  她本該在是他的懷裏,卻又被人無情的奪走。


  奪走她的人,卻是那個叫納莎的女人,她舉著西餐常用的尖刀,白色的圍裙上滿是瀝青的鮮血,延著蕾絲的花邊滲透。


  漢尼拔出了一身的汗,他從床上翻起來,卻恰好看到了站在床邊的湯姆。


  他捂著那隻耳朵受傷的耳朵,低聲對著漢尼拔問道:“你怎麽不叫米莎呢?這麽快就換了對象嗎?”


  漢尼拔坐在床上,雙手撐著床板,警惕而凶狠地看著湯姆。


  “難道你喜歡那個小怪物?她和我們長得都不一樣.……教義上說過,黑發黑眸的人都是魔鬼的信徒,所有不幸都是他們帶來的。”湯姆裂開嘴,“所以我把她推下水的之後,你為什麽要救她?”


  湯姆伸手掐住漢尼拔的脖子,他的眼中爆發了一種強烈的恨意,他隻是想馴服這個像隻野狗一樣的貴族小公子,卻沒想到他卻一再傷害他的。


  他的耳朵,因為被他咬傷而不得完全的救治,已經潰爛,讓他整夜睡不著覺。


  還有那個叫“霧拉”的東方女孩,憑什麽她能夠得到納莎的額外眷顧,她明明就是不屬於這裏的人,她長得那麽奇怪,就像是書中描寫的惡魔的使徒,黑發黑眸,帶來不幸。


  興許戰爭就是她帶來的。


  所以他忍不住,帶著人將她退下了湖水,想要看著她死去。


  漢尼拔掙紮著,可是畢竟他隻有七八歲,怎麽跟一個十幾歲的大男孩比。


  “咳咳!”漢尼拔剛剛開始咳嗽,湯姆便拿起枕頭蓋在了他的臉上,他掐著他脖子的手也換到了枕頭上。


  良久良久,等等手下的小孩幾乎都快沒有動作了,他才鬆開。


  漢尼拔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他貪婪的呼吸著,他的喉管如此痛,麵對絕對的力量壓製他完全不能反抗。


  看著漢尼拔像隻死狗一樣,湯姆得到了一種快感,這種快感出現在戰爭之後,他隻要看到別人遭受苦難,他就會很快樂。


  湯姆笑著說道:“如果你晚上再不能安靜,過兩天就算是軍方的車來了,你也別想離開這裏。你就跟你的父母,還有妹妹一起,留在這裏吧。”


  漢尼拔捂住脖頸,他看著湯姆眼中的、沒由來的、遊戲般的殺意,突然察覺到了一種生存規則,叫做你死我活。


  早晨吃早飯,一切機械而重複。


  漢尼拔脖頸上的淤青很刺眼,卻沒有人在意他。


  直到一隻小手摸了摸他被白紗包裹的的手,小心翼翼。


  他低頭,果然又看到了跟做賊似的溜到他的身邊的霧眠,看到那個歡快的、帶著燦爛笑容的小女孩,他眼底的陰鬱似乎也散去了一些。


  他眨了眨眼,腦海中突然閃過霧眠代替米莎被殺掉的畫麵,這讓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才讓他感覺到是她是活著的。


  被摸了臉的霧眠絲毫沒有被占便宜的意識,她傻嗬嗬地笑著,拉下他的手偷偷指了指湯姆的座位。


  漢尼拔側頭看過去,隻見他大口喝著菜湯,甚至自己的不夠,還強行搶走了隔壁桌另一個孩子的。


  隨後霧眠在桌子下攤開了說,取出一包小粉末,她小聲說道:“這個可以讓他拉肚子。”


  白色的粉末看上去非常尋常,小小一攤,看上去有些日子了,白色中還雜著些許的發黴的黑色粉末。


  霧眠很得意,這點小整蠱手段仿佛是她本身就幹過的,她一思考,這個辦法就冒了出來。


  而恰好,那個半吊子醫生那裏有這種藥。跟瀉藥差不多,這點量,大概能讓他拉小半天的肚子。


  這樣,湯姆就沒有精力去惹漢尼拔了。


  漢尼拔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霧眠以為他不高興了,立馬接著說道:“不會真的傷害他的,隻是讓他沒有胃口,不停地想去廁所……”


  看到漢尼拔的不開心,霧眠陡然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過頭了。


  可是漢尼拔的手,明明是更淒慘的。


  霧眠正想收回來,漢尼拔卻先取過了那包粉末,收進了自己的衣服裏。


  “太危險了。”漢尼拔說道,霧眠看著自己陡然空掉的爪子,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是說這個方法危險嗎?


  “對你來說太危險了。”盡管隻是瀉藥,漢尼拔還是覺得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身上,她那麽小,這一點點粉末如果被她誤食,對她而言可能就會有生命危險了吧。


  霧眠看著自己被沒收掉的作案工具,隻能委屈地砸吧砸吧了嘴,小臉立馬垮了下來。


  可是隨後,漢尼拔又跟變戲法似的,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來了一個糖果,塞到了她的手上。


  “你可以吃一點點。”漢尼拔說道,“沒有過期的。”


  這是他從廚房裏,意外偷到的。


  他看著霧眠慢慢放亮的眸子,自己的心似乎也被一點點填滿了。


  “謝謝哥哥。”霧眠跟隻小貓似的蹭了蹭漢尼拔,漢尼拔也完全沒有拒絕她的稱呼了。


  傍晚,漢尼拔在教堂的一處牆根下,高高地舉起石頭,將一張廢紙上的顆粒砸碎。


  他揮舞雙臂的動作,是那麽熟練。


  他的影子被燈光投影到牆上,拉長扭曲,高高舉起的手臂像是惡魔的觸角,無限延伸,沒有盡頭。


  嘭。


  石頭砸碎碾碎了那些小顆粒,在他的腳邊,還有一隻死去的老鼠。


  它似乎被人捏爆的,腸子心髒一股腦地從嘴裏吐了出來,肚子腰部軟趴趴的被壓在地上。


  漢尼拔很慶幸,他捏死老鼠的時機剛剛好,不然,老鼠藥就不夠毒死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了。


  揣著那包粉末,躺在床上的時候,漢尼拔還是睡不著。


  他的腦海裏總是浮現那個叫霧眠的東方小女孩,她那微微上揚的嘴角甜蜜而可愛,柔軟的臉頰帶來的觸感還讓他回味著。


  他抱緊被子,卻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晚上,他用大衣裹緊她,就是在那可怕的暴風雪中,他裹緊米莎。


  她們都是嬌弱而可愛,能帶給他鮮活的希望。


  湯姆是在那天清晨吐血的,他像隻老鼠一樣貪婪地喝著菜湯,並且還搶奪了鄰座的另一個孩子的。


  吃完飯後,菜滋還沾在他的臉頰,他還沒來及地用他那黑色都起硬甲的袖子去擦的時候,就先吐出了一口鮮血。


  在他對麵吃飯的孩子嚇壞了,他的臉上都是他噴出來的鮮血,他失控地尖叫著,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時候,漢尼拔正牽著霧眠的手,遠遠地看著這鬧劇一般的場景。


  霧眠總覺得漢尼拔早就有所預料一般,在給她遞糖的時候目光總是下意識地關注著湯姆那裏。


  直到……他吐血,癱倒。


  霧眠抬頭,恰好能夠看到漢尼拔噙起笑容的嘴角,是那麽隱蔽而又肆意,她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愉快,連帶著他一直低沉的眉眼都舒展開了。


  霧眠陡然感覺後背一涼,她的腦海中閃過夢裏場景,長大的漢尼拔舉起日本武士的劍,一道一道地懲罰著一個胖胖的男人,臉上洋溢著優雅卻癲狂的笑容。


  興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注,引得漢尼拔低頭看向了她。


  他這才反應了過來,將霧眠拉進了他的懷裏,用手擋住了她的雙眼。


  頓時,霧眠的世界一片黑暗,連帶著四周仿佛也安靜了下來,他的氣息一點點纏繞著她,歡愉的、舒坦的。


  他說道:“他得到他應得的懲罰了。”


  明天就會有車來帶走他們,但湯姆不會離開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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