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尼拔（四）
“哥哥！”霧眠小聲地喊道，她亮晶晶的眸子一刻不離地盯著他，甚至跪在地上都忘了爬起來。
漢尼拔一愣，沉默了片刻後還是伸手到她的咯吱窩下，把人給提溜了起來。
他看著年紀不大，瘦瘦的，力氣卻是很大。
小女孩被他拉了起來，可是眼瞅著還是一副傻乖的樣子盯著他，他伸手去拍了拍她裙子上的灰和蜘蛛網，兩人一時間相顧無言，空氣寂靜的有些可怕。
“哥哥為什麽在這裏？”霧眠將那顆珍珠放到了衣兜裏——那是這個身體上本身就帶著的，晚上她睡不著，拿出來把玩的時候卻意外滾落了。
霧拉一直是貼身放在胸口的，她怕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才來撿，卻沒有想到意外遇到了漢尼拔。
漢尼拔見霧眠完全沒有離開、也完全不害怕的樣子，開口說道：“我不是你哥哥。”
這次小女孩的眸子沒有咻地熄滅了光芒，而是猶豫苦惱了片刻後，對著他喊道：“那，漢尼拔？”
一提他的名字，漢尼拔猛然想到了奇怪之處。
他們之前從沒見過，但是他把女孩救上來，她就叫了他的名字“漢尼拔”。
這不可能是巧合吧。
“你認識我嗎？”難得，漢尼拔話多了起來。
“嗯嗯。”霧眠點了點頭，然後又將手伸進了裙兜裏開始掏著，“你是救我的人。”
良久，又掏出了幾顆漂亮的糖果，想要往漢尼拔的手上塞。
漢尼拔可沒有忘記那發黴了的味道，想要拒絕卻又不小心把糖果都灑在了地上。
月色淌過流光般的糖紙，讓它們像琉璃一般好看，隻是落在肮髒、灰暗的地板上，又是那麽格格不入。
霧眠看著意外被打紅的手，可漢尼拔一閃而過的冷漠神情，她微微一愣，心裏衡量了片刻，下一秒淚水馬上湧上了眼眶。
借著月光，漢尼拔看清了那張小臉。
東方人的五官她應該是算精致了，尤其是那一雙眸子，又大又亮，深色的瞳孔仿佛藏著一個浪漫而夢幻的宇宙，臉頰帶點肉，嬌嬌嫩嫩的，漂亮地跟洋娃娃似的。
此時淚意上來了，小女孩立馬癟起了嘴，撲閃的彎彎睫毛很快也染上了濕意，下一秒淚珠就順著小女孩被蹭髒的臉頰滾下。
她看上去那麽可憐，又那麽嬌弱。
漢尼拔發現，她一哭，自己就沒脾氣了。
“對不起。”漢尼拔沒有開口，小女孩卻先開口了，她抹了抹臉，沾滿灰塵的手混著淚痕瞬間讓她的小臉更髒了起來。
她蹲了起來一顆一顆撿起糖果，裙擺拖到地上，必定是更髒了。
漢尼拔深吸一口氣，隨後蹲下來，撿起一顆糖當著她的麵撥開，給她看到了漂亮糖紙包裹下的黴黑色的糖仁，這看得霧眠一愣。
這下，小女孩更加自責了。
她張開嘴地哭著，小嘴都哭成了方形，卻又忍住了不發出什麽聲音，憋得難過，鼻涕都要下來了。
漢尼拔伸手用袖子幫小女孩擦著淚珠，卻沒有想到越擦越多。
“你叫霧拉對嗎？”漢尼拔問道。
“嗯……嗝.……嗯。”霧眠一麵抹著淚，一麵回答道。
小女孩雖然哭，卻也倒是乖巧，漢尼拔想，米莎哭起來可都沒有這麽乖巧過。
想到米莎，他的心又陰鬱了起來，可是對著霧眠，態度卻好了一些。
“霧拉，不要哭了，好嗎？”他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手指拂過她的臉頰是隻覺得軟嘟嘟的，手感不錯。
“好。”霧眠打了個哭嗝兒，“你為什麽在這裏啊？”
“你應該回去了。”漢尼拔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牽著她的手指了指那個她剛剛爬出來的通風管道說道。
小女孩輕輕一抖，仿佛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她反握緊漢尼拔的手說道：“不要。”
小女孩很固執，她甚至還用腳去踹了他剛剛挪開的雜物，想要把洞口堵上——仿佛那通風管道裏有什麽怪物一般。
漢尼拔看著小女孩粗魯的舉動，微微皺眉，可以一低頭對上她那雙霧蒙蒙濕漉漉的眸子，看到她那撅著的小嘴軟綿可憐的樣子，他突然又覺得沒什麽了。
“這裏很冷的。”漢尼拔說道。
霧眠握著他的手不鬆開，她思考了片刻，然後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那我要陪你。”
說罷，還朝著漢尼拔那裏湊了湊，跟個小尾巴一樣。
“為什麽不回去？”漢尼拔想要鬆開她的手，卻發現女孩像是黏上他了一樣，根本不鬆開。
“害怕，夢裏……”小女孩說不出個什麽，漢尼拔聽來聽去大概知道了她是可能是做噩夢了。
想到噩夢，漢尼拔心頭一顫，對著小女孩莫名湧上了些許憐惜。
他不再強求霧眠回去，而是牽著她坐回了之前的地方。
雜物間真的很冷，封閉的牆體，嗆鼻的灰塵，黑暗的空間，讓一切顯得狹逼而壓抑。
月光透進來的地方，是這個空間唯一的窗口，紗布爛了一個洞，涼風嗖嗖的往裏灌。
霧眠緊緊貼著漢尼拔，小臉湊在了他的手臂上。
漢尼拔運氣不錯，被扔進來的時候，他們也把他的大衣給扔進來了——興許是嫌棄那件大衣髒地有點難聞吧，畢竟救起霧眠後隻是把衣服晾幹了漢尼拔就繼續穿著了。
不過漢尼拔倒是不在乎，因為這是他的家人留給他的最後的東西了。
兩人靠在一起，像兩隻取暖的小獸，他們都沒有說話。
直到霧眠拉了拉漢尼拔的袖子，輕聲問道：“你害怕嗎？”
她的聲音好輕，氣溫也越來越低了。
漢尼拔睜著眼睛，注視著雜物間黑暗的角落，相比起夢裏，他覺得雜物間一點也不可怕。
他像是恢複了沉默，不再回答霧眠的話。
“她們不喜歡我。”霧眠繼續自顧自說，“她們說我是巫女，我不想回去。”
原來，夢魘隻是一部分原因。
那些孩子當然會排斥她了，畢竟她和他們長得一點都不一樣，所以才會將她推下湖水，想要殺死她。
霧眠碎碎念了很多，明明她並不認識這個男孩，可是靠著她，她那空白的記憶、莫名的聲音，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他能給她一種很強的安全感，仿佛跟著他就能找到答案。
霧眠閉上眼睛，將身體又朝漢尼拔那裏擠了擠。
漢尼拔下意識地朝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地方，卻沒想到霧眠說道：“哥哥，我冷。”
漢尼拔渾身一顫，他屏住呼吸，米莎的麵容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他低頭，月光灑在小女孩的臉上，那翹翹的睫毛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她是那樣軟，帶著暖暖的溫度，輕輕顫抖著，仿佛一隻手就可以輕易摁死。
可是她又是那麽信任他，毫無理由地依靠著他。
“漢尼拔，我冷。”她說道，小女孩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袖口，朝著他的手腕探去。
漢尼拔深吸一口氣，然後拉開了大衣，把小女孩抱進了自己的懷裏，用大衣將她和自己裹住。
霧眠很乖，被漢尼拔抱進懷裏後，她便安靜地窩著，跟著小貓似的找了個舒服的地方靠著頭。
沒了大衣的阻擋，她能夠感受到漢尼拔微高的體溫，還有薄毛衣之下那胸腔裏沉穩跳動的心髒，那麽有力而堅韌。
霧眠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狡黠，輕聲說道：“晚安，漢尼拔。”
他沒有回答，可是她覺得已經不重要了。
兩隻小獸的呼吸交織著，一個輕柔而平穩，另一個低沉卻混亂。
“米莎！”
漢尼拔睜開眼睛，恐懼像是絞繩纏繞在他的脖頸上，夢裏那麽真實，可是醒來他又什麽都想不起，隻有那些殘身斷肢、和漫天的血光，折磨著他，讓他尖叫害怕。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像是經曆了什麽恐怖的逃亡才艱難地與空氣交匯。
“漢尼拔……”
直到一雙摟住了漢尼拔的脖頸，他低頭，剛剛看到懷中軟軟的小女孩睜開眼，盯著那張宛如花貓的小臉對著他糯糯地一笑。
“我……沒有，沒有做噩夢了。”她像是偷喝了酒的小貓咪，被吵醒又困極了的樣子連話都說不清，腦袋下意識地蹭了蹭他的臉。
“你不要怕。”她迷迷糊糊地說道，像是察覺到抱著她的男孩很害怕，她主動緊緊地抱住了他，重複道：“你不要怕。”
瞬間，一滴淚從漢尼拔的左眼滑落，他長著嘴，眼淚無數地留下。
良久，他收攏手臂，將小女孩緊緊圈在懷裏，像是抱著什麽珍貴的寶貝，他的臉埋在她的肩頭，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慌亂與迷茫。
他抱得是如此緊，以至於懷裏的小女孩覺得有些疼了。
她想掙紮一下換取點自主的空間，可是又太困了，那點力氣隻能換來男孩更用力的禁錮。
最後，霧眠還是抵不過困意，放棄了掙紮，由著男孩像是抱著心愛玩具一樣把自己抱在懷裏。
早晨，漢尼拔是被腳步聲吵醒的。
他太敏感了，聽到有人在下樓，腳步那麽急促，他就醒來了。
醒來時，霧眠正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裏，雙眼緊閉著，時不時砸吧砸吧嘴，嘴角還有一小片晶瑩，看上去睡得不錯。
漢尼拔緊繃的神經在看到女孩是睡顏時，也放鬆了一些。
她看上去是那麽可愛，就像是聖誕樹上最嬌紅的那顆小蘋果，掛在金色銀色的掛飾間，掛在無數的禮物上，誰也舍不得去摘下她。
可是這份平靜沒有持續太久，納莎帶著人打開了雜物間的門。
她看到霧眠在漢尼拔的懷裏時，不免得發出一驚呼聲：“霧拉。”
隨後處於護著霧眠的本能，伸手就從漢尼拔懷裏搶走了她抱在了自己懷裏。
漢尼拔下意識地就伸手想要拉住霧眠，可是意外僵麻的手臂和突然的起身讓他措不及防地摔倒了，狼狽不堪。
他抬頭，看到了納莎眼中的警惕與防備。
那道目光，鋒利地像是一把刀，沿著他脊背，要把他切開看看他到底是什麽，深深刺痛了漢尼拔敏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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