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悵然若失
在床上守候了半更天,落雁到底年輕挨不住夜,次日清早當她醒來,幽幽的蘭花清香如同以往一般,已經從窗台處飄散開來,充盈滿整個房間。她把凝露的鮮花拈起,懊惱自己怎麽又睡死了過去,白白錯失弄清楚那個送花人是誰的機會。
“落雁,灶台上有煮雞蛋,你吃了沒有?”
她從水缸中舀了一瓢清水洗淨了臉,金蘭也從河邊洗完衣服回來。昨晚因為沒有睡好的緣故,她起得比平常都晚了許多。接過遞到麵前的雞心碗,她坐在桌邊沉默地吃了起來。
“還在生婆婆的氣?”
金蘭笑著探頭過來,“這是她特意煮給你吃的。”
“我又不是小狗不記仇。”
落雁咬了一大口雞蛋,昨晚才罵完她,今天又來把她哄回。既然如此她娘為什麽,就不能先把事情想清楚?侄兒青華的童音在門外響起,他大清早跟著落雁的娘去了菜園。落雁還賭著氣,趕在她娘進屋之前,三兩口把雞蛋全吞下了肚,然後拿清水把碗涮了涮,也一並收進了碗櫥裏麵。
“吃這麽急小心噎著。”
對於她的孩子氣,金蘭隻能是好笑地搖頭。
吃過早飯之後,落雁在自己的屋裏繼續繡玉蘭的被枕,竹桃自知昨日趕墟拋下她一個人不夠義氣,特意從家中帶了紅豆糕過來看她。吃人家的嘴短,落雁輕易的也就原諒了她。竹桃神色隱秘地碰了碰她,“落雁,你也趕快找個喜歡的人吧。”
“什麽意思?”
落雁昨晚才挨完罵,對男女情事仍然心有餘悸。
竹桃湊近她的耳邊飛快地開口說:“昨天桂良親我了。”
“啊。”
落雁驚呼出聲,竹桃掩住她的嘴巴都來不及。她瞪看著她,“如果被你娘知道,她非罵死你不可。”
“我隻告訴了你。”
竹桃不以為然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落雁看著她眉眼含春的樣子,好奇地追問:“竹桃,親嘴是什麽滋味?”
“大概跟三伏天吃到涼糕差不多。”
竹桃想要表達的意思是甜膩、暢快,但落雁想到的卻是濕滑、冰冷。她不能想像當一個男子,把他的嘴唇湊過來親吻她是什麽滋味,她決計不會接受那些每逢她露麵,就在村口河邊守候的男子碰觸她的唇瓣。
他們跟昨天的趙添喜一樣,隻知道把喜歡強加給她,卻不問她接不接受。
竹桃用手肘撞了撞她,“想什麽呢?”
“沒有。”
落雁回過了神,想到昨夜的事情,於是問竹桃,“有什麽法子半夜裏可以起得來?”
竹桃瞪大了眼睛,“你想幹什麽?”
“你別管我。”
落雁跟竹桃不一樣,她才不要把自己的心事,隨隨便便就說出來。
竹桃歪著腦袋想了一下,“你睡前多喝些水,自然會憋得睡不著。”
落雁記住了竹桃的說話,睡前整整喝下三大碗水。結果一整晚,她都在躺下與起來之間折騰,剛有睡意襲上來,馬上就被尿意憋醒。幸好她的屋子相隔得遠,否則全家人都非要被她起啊睡啊吵醒不可。
不過是為了弄清楚,到底是誰每天都送花給她,但過程卻是如此辛苦。
終於,在她快要撐不住睡意的時候,窗外響起了幾乎不可察覺的腳步聲。對方接近了她的窗邊,解下身上的背簍,把一枝蘭花擺放到窗台上。落雁隔著窗欞對上了他的黑眸,一刹那間目定口呆。她有過無數的猜想,但都沒有料到,送花給她的人竟然是歸靡!
朦朧的夜色之中,他的黑眸閃動著幽涔的亮光。
落雁眼見他轉身離開,連忙赤著腳從側門追了出去。
外麵露重風急,她也不明白自己的目的,隻是出於本能地想要弄清楚他的用意。
歸靡的腳步停了下來,她又一次撞進了他壯實的懷抱之中。凝露的蘭花隻生長在陡峭的山壁之上,他一定是走了很遠的路才采摘到,衣物上還帶著露水未幹的痕跡。落雁抬起了頭注看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為什麽要花這麽多心思在她的身上,難道他也喜歡著她嗎?
夜風一直在身邊吹過,把落雁的身子都吹得涼涼的。
歸靡用大手撫過她的臉,當發現她連鞋子也沒有穿,赤著腳就踩在石子路上,他伸手把她抱了起來。落雁的身體淩空,本能地攥緊了他胸前的粗布衣服,他的手臂是如此的強壯有力,不費吹灰之力就抱動了她,舉步往她的家門走去。
落雁隻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加速傳來。
她從來不曾與其他男子有過親近的接觸,但是卻三番四次地偎貼在歸靡的胸前,甚至已經熟悉了他身上男性的氣息。他的年紀比她大了十餘歲,被他這樣抱著,她像是被大山溫柔地包容。但他總是不開口說一句話,不管是從水中把她救起,抑或是在自家門前,把帶著暖熱體溫的野果塞到她的手中。
她沒有辦法弄清楚歸靡的心意。
他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像她的大哥孔武一樣,把她當作了妹妹疼愛?
隻是幾十步的距離,歸靡把落雁抱回了江家的門前,把她放下地示意她進去,然後自己轉身離開。
“歸靡——”
落雁開口想要把他叫住,但歸靡壯實的身影已經走遠。
她就這樣連開口說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落雁悵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重新躺睡在床上,她的腦海中浮現的都是歸靡漆黑的眼眸,以及掛在結實胸膛上的汗水。桂良喜歡竹桃,所以他跟她親嘴。歸靡也有很多機會可以吻她,但他都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他為什麽要每日都送花給她?
他明明可以發出聲音,但他為什麽就是不開口說一句話?
有太多的思緒煩擾,落雁在這一夜,是徹底不能成眠。
或許是因為被逮了個正著,也或許是因為季節過去花枝開敗,總之在這一夜之後,歸靡再也沒有趁著夜色而來,把一枝鮮花擺放到落雁的窗台之上。她在早上睜開眼,房間裏也不再有縈繞的花香,活到十六歲的年紀,她第一次因為一個陌生的男子,嚐到了悵然若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