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她不能

  她不能。


  不用尤副科長繼續說下去,她也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麽。


  她做不到。


  哪怕解剖台上躺著的人是辛越,是和她隻有幾麵之緣,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的辛越,她都做不到。


  她不能讓自己像對待其他屍體一樣,平靜自如地打開屍袋,更不可能手法嫻熟地進行解剖。


  她從來都知道這一點。


  連辛越都是如此,更何況是……


  她寧可長期交付高額的冷凍費用,也不敢解剖那具冷凍了五年的屍體。隻要閉上眼睛想象那個畫麵,她就覺得心痛如絞。


  她承認自己的懦弱和膽怯,承認自己是情緒的奴隸,但是她真的做不到。


  尤副科長並不知道,他隻是想提醒桑魚把工作和感情分開,卻沒想到自己的話已經在她的心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


  “桑小姐,您來了!”


  或許是因為上次看到了顧思義對她的態度很特別,療養院的前台小姐一看到桑魚,立刻笑得格外熱情。


  “你好。”桑魚提著袋子,走到櫃台前,“我來看我的大伯母沈慧卿。”


  “我知道。”前台小姐笑眯眯地把登記本遞給她,在她填寫的時候告訴她,“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呢,最近可能是治療有效果了,沈女士的病情有了很明顯的好轉……”


  “真的?”桑魚差點兒忘了自己的電話號碼怎麽寫,驚喜地抬頭看著她。


  這真是個最大的好消息了,幾乎驅散了近日來在她頭上籠罩的重重烏雲。


  可是她又不敢相信,已經過去五年多了,沈慧卿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都沒有什麽明顯的效果。這次不會又讓她空歡喜一場吧?


  “是啊,這是真的!您一會兒看見她就知道了。”前台小姐笑眯眯地接回了登記冊,向她很肯定地點頭確認。


  聽到這個消息,桑魚恨不能三步並作兩步,馬上就看到沈慧卿。


  可直到看到本人,桑魚才知道“明顯好轉”的意思是什麽。


  這一次,沈慧卿沒有像以往每一次一樣,呆坐著一動不動。


  她終於開始有其他的動作了。


  窗前支著畫板,旁邊放著亂七八糟的調色盤,大大小小的畫筆東一隻西一隻扔得到處都是,而沈慧卿還在畫板前塗抹著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桑魚仿佛看到了從前的那個沈慧卿,優雅地坐在畫板前,在畫布上精心地描繪著各種美麗的圖案。


  可是此刻,那張質量上乘的高級畫布上卻隻有小孩子般的塗鴉,毫無計劃性,也沒有任何鉛筆勾勒的線條。她好像隻是隨便抓起來一種顏色,就往畫布上到處亂抹。


  跟在桑魚身後進來的護士看到這一幕,也覺得很尷尬。


  “這個……讓您看到這麽亂真是不好意思,其實我們每隔一個小時就會過來整理一下的,但是剛整理完就又變成這個樣子了……”


  聽到護士的解釋,桑魚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沈慧卿的身邊。


  她的臉色依然蒼白,眼睛依然無神,桑魚甚至懷疑她根本就不知道拿的東西是什麽,隻是在無意識地胡亂揮舞著手臂。


  “伯母,我來看您了。”


  她輕輕從沈慧卿的手中抽出畫筆,扶著她的手,把她領到沙發旁邊。


  打開袋子,她拿出幾個保溫盒。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眼睛不要發酸,接著打開盒子給沈慧卿看,“這是我親手包的餃子,您嚐嚐吧。”


  桑魚拿起筷子,夾起一個還散發著熱氣的餃子,小心地送到沈慧卿的嘴邊。


  “快點兒吃啊,要不一會兒就涼了。”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或許是看她的動作有些不熟練,護士走了過來。


  “桑小姐,還是我來喂吧。”


  桑魚順從地把筷子交給了護士。


  在護士的哄勸聲中,沈慧卿終於開口吃了起來。


  餃子湯汁滴落在她的領口和前襟上,她卻似乎完全不知道,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吃著餃子。


  曾經她是多麽優雅的女人啊,別說領口沾染了汙漬,就連吃飯用的餐巾都要求纖塵不染。


  桑魚不忍心看到這一幕,起身走到了窗前,看著那些塗抹得無比淩亂的畫布。


  雖然這些色彩毫無美感可言,但是對沈慧卿來說,有改變就是好事。


  不管她怎麽亂畫,也比毫無反應地呆坐著強。


  看著那些畫布丟到到處都是,桑魚彎下腰,開始整理那些亂七八糟的畫筆和顏料。


  這些東西應該都是顧思義送過來的,看得出來每一樣東西都是最高級的,應該價值不菲。


  而那些色彩濃烈的顏料就這麽被胡亂地潑灑著,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可惜。


  桑魚撿拾著地上的畫布,動作忽然微微一頓。


  一張小小的畫布上,隻塗抹了一種顏料,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顏色。


  最純正的華夏紅。


  她的眼睛裏漸漸湧起一種熱乎乎的濕意,無論她怎麽眨眼睛也壓不下去。


  耳邊好像又傳來那個溫柔的聲音,耐心地跟她說著關於色彩的話。


  “桑桑,你知道嗎,對於一個畫家來說,每一種色彩都像是作家筆下的每一個字,代表著不同的含義,可是世俗的眼睛卻分不清它們的美麗……桑桑,你最喜歡什麽顏色,可以把它當做你的名字,以後啊,隻要媽媽看到這個顏色,就會想起你……”


  女孩略帶稚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媽媽,我最喜歡的就是華夏紅啊!”


  “好啊,那麽在色彩裏,華夏紅就代表了你的名字……”


  桑魚緊緊地捂住嘴,生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背對著護士,她悄無聲息地把那張小小的畫布折疊起來,塞進了口袋。


  ……


  桑魚費力地拉開單肩包的拉鏈,在裏麵翻了半天,總算摸出了一大串沉重的鑰匙。


  今天是除夕夜,宿管阿姨回家過年去了,整個宿舍樓隻剩下桑魚一個人,宿管阿姨直接把鑰匙全都給她了,委托她在這幾天兼職宿舍管理。


  桑魚把沉沉的塑料袋換了下手,借著遠處微弱的路燈光亮,挨個兒鑰匙翻,尋找開大門的那一把。


  這數九寒天的低氣溫,手指在外麵一會兒就凍得麻木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大門鑰匙,她剛要把鑰匙塞進鎖眼裏,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桑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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