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方雲動
“嘖嘖,說了別留我,你居然出爾反爾。”花非葉斜了君羽墨軻一眼,打心底裏鄙棄。兩年多了,每次隻要提起小表嫂,這家夥立馬就能起死回生。
君羽墨軻對他的廢話絲毫不感興趣,一臉陰鷙地看著他,漆黑的雙眸裏,殺氣猙獰。
換做以前,花非葉還會繼續埋怨幾句,但此時,他毫不懷疑自己如果再囉嗦兩句,下一秒就會被拍飛出去。誰叫他招惹的是個瘋子呢。
不是罵人,是真的。連太醫都鑒定過了,君羽墨軻精神上有點問題,每當情緒激動時就會行為失常,傷人也傷己。
“行了行了,別瞪了,說還不行嗎。”花非葉搖搖頭,表示很無奈,“半月前,卓清在回清虛洞的路上,被人殺死在歸臨渡。緊接著第二天,宿月宮又被人滅門。江湖傳言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所為。樓中月已查明,傳言屬實。”
本來是一件激動人心的事,可訴說的對象不同,以至於越說越沒勁。
花非葉回到桌前坐下,瞥了眼君羽墨軻的神『色』,似笑非笑道“雖然目前沒有證據證明那個女子就是小表嫂,但江湖上和卓清、連秋練都有仇的人可不多。而且凶手又是一個跟小表嫂年紀相當的女子。據小道消息,宿月宮被滅門後,有人在泗水河邊發現了連秋練的屍體,屍體多處骨折粉碎,像是從高處摔下造成的嘖嘖,這種死法,真慘啊。如果不是有深仇大恨,絕對做不出。”
君羽墨軻緊緊按在床沿的手指輕輕一動,陰鷙的眼眸中劃過一絲亮光,仿佛灰沉的烏雲中『射』出一道陽光,那麽醒目耀眼。
“九兒”沙啞又帶著一絲幹澀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因為房間太大,這抹忐忑卻又帶著期盼的嗓音似乎也被無限放大。
“唷,終於肯說話了。”花非葉往椅背上懶懶一靠,笑『吟』『吟』地諷刺了一句。
君羽墨軻唰地站起身,由於太激動,險些沒站穩,高大的身軀搖搖欲墜了一下,穩住身形後,二話不說就往門外衝去。
“喂喂!”花非葉臉『色』一變,急忙跟了出去,一把拉出君羽墨軻的胳膊,強力阻止道“你急什麽,知道人在哪裏嗎?你就這樣衝出去,去哪兒?去大街上找?你覺得小表嫂會在街上等你?”
君羽墨軻一怔,猛地看著他,“你知道九兒在哪?”
“樓中月沒說,不過已經派人去查了。”花非葉豎起手中的信紙在君羽墨軻眼前晃了一下,十分坦然道。
如果殺害卓清和連秋練二人的女子真是小表嫂,那絕對是大大的好消息,一時找不到沒關係,總歸會查出蛛絲馬跡。
可是君羽墨軻卻不想等了,兩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九兒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他都不能放棄。
歸臨渡歸臨渡在哪?宿月宮宿月宮在哪?塢城!
對,就是塢城,他要去塢城。
君羽墨軻滿是血絲的瞳仁裏蒙上了一層猩紅,倏地抬起一掌,毫不猶豫地朝花非葉的手腕狠狠劈去。
這一掌劈下去,手就廢了。
花非葉心神一凜,飛快地鬆了手,同時迅速退開兩步,抬起頭,正要開口破罵,就見眼前人影一閃,一陣疾風掠過,再定目時,君羽墨軻已經飛出了紫竹林。
“他『奶』『奶』的,真是個瘋子!”花非葉咒罵一聲,急忙施展輕功,跟了上去。
未央宮,禦書房。
去年這個時候,整個朝廷都在為京城爆發的經濟危機頭疼,不光戶部官員每日每夜急的寢食難安,就連睿帝滿頭烏發也被揪掉了不少。
現如今,時隔一年,民間的偽票都已被銷毀幹淨,被假票兌走的五十萬兩黃金也慢慢歸還錢莊,而且在宣於祁收手後,剛好是秋收時節,朝廷的糧倉重新囤積起來,市場早已恢複了平靜,京城也拾起了昔日的繁榮昌盛。
天下安定,百姓富足,睿帝心情便跟著好轉,提起筆來都是輕快的。
正在專心致誌的批閱奏折,突然一名太監匆匆進來躬身稟道“啟稟皇上,剛才王府侍衛來報,寧王出城了。”
睿帝眼光一抬,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寧王出城了?”
“是。”
“什麽時候的事,他一個人出的城?”
“大概半個時辰前,同行的有花世子和兩名暗衛。”
睿帝狐疑地看著階前那名太監,臉上的驚訝毫不掩飾,“他是橫著出城的,還是豎著出城的?”
橫著出城是被人敲暈了強行給帶出去,豎著出城是自己醒著走出去。睿帝懷疑是前者。
不是他有心詛咒自家弟弟,而是對君羽墨軻居然會離開他那一畝三分的紫竹林感到深深的震驚。
他那個沒出息的弟弟在屋子裏窩囊了一年多,連王府大門都沒出過,居然還知道出城?
認識路不?
太監不明白睿帝話中的含義,愣了一下,傻頭傻腦地稟道“回陛下,寧王是騎馬出城的。”
居然還知道騎馬,不會半路摔下來吧。
“傳話的人可有說他去哪?”盡管嘴上挺不以為然,但睿帝打心裏還是很在乎他這唯一的兄弟。
太監恭聲道“好像是去中原了。”
沒事去中原做什麽?
睿帝正疑『惑』著,又有一名內侍進來稟道“陛下,長樂宮宮女傳信,太後請您過去一趟。”
睿帝聽言,微微皺眉,估計又是勸他立後。
盡管心有不悅,但睿帝是個孝順的皇上,批完剩下的奏折後,便踩著夕陽去了長樂宮。
“兒臣給母後請安。”
長樂宮正殿,太後麵容冷酷,手裏緊緊攥著一封書信,眼中隱有恨意。
桌上新沏好的熱茶散發出濃鬱的香氣,卻壓不住長樂宮中的冷意。
久久沒聽到回應,睿帝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眼太後,輕聲問“母後,怎麽了?”
太後呆了半晌,緩緩回過神,目光落在睿帝臉上,冷聲道“皇上,楚翊塵一黨前朝餘孽你不再追究了嗎?”
睿帝微訝,在他印象中,母後鮮少會過問朝政,怎麽今天突然問起前朝之事。盡管心中疑『惑』,但還是如實說道“黃河叛黨作『亂』一事早已平複了,前朝勢力楚天盟也都解散了,楚翊塵下落不明,是生是死誰也不知。如果再追究下去,搞不好就會弄得百姓人心惶惶。”淡淡看了太後一眼,低聲問道“母後怎麽會突然關心起此事?”
“哦,沒什麽。”太後目光閃爍了一下,低眸看著膝上蓋的薄毯,靜了片刻,又道“今天請皇上過來,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睿帝眉心微皺,輕聲道“母後請講。”
太後沉『吟』了一會,道,“軻兒年紀不小了,哀家琢磨著,是該給他指一門婚事了。”
“給軻指婚?”睿帝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太後點頭,“你父皇像他這麽大時,你都可以在地上走了。軻兒如今二十三了,是該有個王妃了。”
“可”睿帝呆愣了好半晌,才道“可是他會同意嗎?”
君羽墨軻是他胞弟,他還能不了解。為了一個女人都快走火入魔了,怎麽可能會另娶他人。
假如給他強行指婚,就不怕大婚當日,血濺高堂嗎?!
睿帝越想越覺得非常可能,君羽墨軻那個瘋子,連他都敢打,還有不敢動!
“事關軻的終身大事,母後不如先問問他的意見。”睿帝委婉地勸道。
如果真要給君羽墨軻指婚,指婚的女子定然要從朝中重臣裏挑選,不管選定哪家小姐,萬一在大婚之日命喪當場,朝中還不得鬧翻天。
“他能有什麽意見!”太後冷冷道“軻兒被一個妖女『迷』『惑』了心智,依哀家看,必須給他娶一門王妃,也好叫他收收心。”
睿帝皺著眉,默了半晌,道“京城中身份地位,能配上軻的適齡小姐不多,母後可有合適人選?”
“在你來之前哀家就已想好了,”太後稍稍放緩了語氣,道“絮兒吧。雖然是繼室所出,但也是哀家的侄女。軻兒和非葉關係那麽好,想必和絮兒也能合得來。”
太後口中的絮兒名叫花非絮,是花非葉同父異母的妹妹,但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肅清候父子兩的關係可是比陌生人還不如。
肅清候世子花非葉寧願留宿青樓也不願回肅清候府,跟他那同父異母的妹妹更是打小就不親近,兩人在大街上碰倒可能都不認識。
睿帝嘴角一抽,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可是太後不知為什麽,好像鐵了心要給君羽墨軻指婚,任憑睿帝如何勸解、轉移話題,都揪著這件事不放。
最後被『逼』的沒辦法了,想著肅清候雖是皇親國戚,但也隻是一個沒有實權的閑爵,真出了什麽事,倒也不會影響朝綱。
而且萬一如母後所說,他那窩囊的兄弟隻是一時魔障,等有了新王妃後,可能真會從魔障中慢慢走出了。
最重要是,君羽墨軻確實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任由他一輩子這麽頹廢下去吧。
這麽想著,睿帝便全了太後的心願,等明天問問肅清候的意思,便把花非絮指給君羽墨軻。
同一時間,孟津鎮東北角的劉宅來了一位客人,是主人家的故友。
楚翊塵出來時,懷裏還抱著個一歲多小女孩,小女孩不怕生,看到廳裏的客人,小嘴一咧,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楚兄,一年多不見,別來無恙。”龍原看見楚翊塵,連忙起身迎上前,看著楚翊塵懷裏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挑眉道“這是你閨女?”
女孩的五官和藍珊有六七成相似,一樣的精致美麗,活脫脫美人胚子。
楚翊塵笑著點頭,對懷裏的小女孩柔聲道“傾情,叫叔叔。”
“叔、叔。”一歲多的小女孩,說話並不流暢,但咬字還算清晰。
小傾情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嘟著小嘴,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從沒見過的叔叔,心想,這叔叔長得真醜,沒她爹爹一半好看。
龍原看著可愛的小傾情,像是想起什麽,十分內疚道“哎呀,楚兄,這次小弟來的匆忙,忘了給孩子帶見麵禮,實在是抱歉。”
不給禮物的叔叔都不是好叔叔,小傾情默默地把腦袋埋到爹爹懷裏,不想再對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叔叔笑了。
“小孩子要什麽禮物,龍兄見外了。”楚翊塵爽朗一笑,接著又看了眼一身風塵仆仆的龍原,疑聲道“龍兄這次來,可是有何要事?”
龍原點頭,沉默地看向傾情,楚翊塵立刻會意,派人叫來『奶』娘,把小傾情抱下去。
小傾情乖巧地趴在『奶』娘肩頭,噘著嘴看著爹爹英俊的臉龐,滿心滿腹的委屈。果然是個醜叔叔,不但不給禮物,還搶走了爹爹。
回了後院,小傾情從『奶』娘身上爬下來,蹬著兩條肉嘟嘟的小腿去找娘親。
“娘親娘親”
藍珊正在小廚房研究新糕點,聽到女兒的聲音,掀簾走了出來,唇邊勾起淺淺的弧度,在昏黃的晚霞下襯得她愈發的嫻靜柔和,已經身為人母的她渾身散發著一股成熟的風姿,十足的美麗優雅。
“傾情怎麽撅著個嘴?又不開心了?”藍珊蹲下身,輕柔地抱住女兒,眉眼間的溫馨幸福清晰可見。
小傾情紅通通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娘親,“娘親,有壞人,搶爹爹。”
家裏有客來訪,身為女主人的藍珊自然知道,輕輕一笑,糾正道“是龍叔叔,不是壞人。”
傾情不服,握著小粉拳,執拗道“搶爹爹的,都是壞人,壞叔叔。”
母女兩一人一句,正聊得熱鬧,楚翊塵突然大步流星地從月門後走來。
“珊兒,我出去幾天。”
藍珊秀眉微顰,“江湖上的事?”
“是,也不是。”楚翊塵定定看著藍珊,沉聲道“珊兒,漓兒可能沒死。”
藍珊渾身一震,“漓兒沒死?你你聽誰說的?”
“龍兄親眼看見了漓兒,就在塢城。”楚翊塵神『色』肅然,“我必須親自確認,你放心,最多不出半月就會回來。”
說著便急匆匆地回房間收拾行李,出來後,伸手『摸』『摸』傾情的小腦袋,柔聲道“傾情好好陪著娘親,爹爹很快就會回來,有什麽事就去隔壁找楊祖父,知道嗎?”
傾情以為爹爹隻是去鎮上一趟,沒多久就回來,懵懂地點點頭,“好,傾情知道,爹爹快去快回。”
“楚大哥,快去吧,”藍珊紅著眼睛,顫聲道“我和傾情在家等你,等你帶著漓兒回來。”
楚翊塵深深看了她一眼,重重點頭,用力抱了下母女兩,隨即大步出了月門。
“娘親,爹爹去給傾情買糖糖嗎?”傾情歪著腦袋,好奇地問。
藍珊吸了下鼻子,嗚咽道“不,爹爹去找姑姑。”
“姑姑?山上的姑姑嗎?”小孩子的眼睛是最幹淨的,感覺也是最敏銳的,尤其是對親近之人,傾情拉著藍珊的衣袖,稚聲稚氣地開解道“娘親想姑姑了,娘親不哭,傾情陪著娘親。”
“娘親沒哭,傾情乖。”藍珊蹲下身,輕輕抱著傾情,兩眼淚流不止。
過了兩天,洛川山上的梅林深處,同樣收到了消息。
天氣越來越熱,入夏之後,趕夜路的人開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