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殺手之凡
天『色』漆黑,月明星稀,無雙抱膝坐在護城河邊,兩隻紅腫的跟棗核一樣的眼睛默默地望著河對岸,夜風吹起她的衣角,一縷青絲落到額前,又被吹到耳後。
“宣於祁,你混蛋你混蛋!”無雙淚眼朦朧地望著城中央最大的一座府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從狼狽的臉頰淌了下來,越淌越不能止。
河對岸是櫻城渡口,她很後悔,為什麽早上沒跟小九一起走,如果走了,是不是就永遠都聽不到那些傷人的話?
她抱緊了膝蓋,蜷縮在河邊的一顆大槐樹下,將臉埋進臂彎裏,顫抖著嘴唇,唇邊溢出了壓抑的哽咽。
“小九小九”她咬著手臂,一邊無意識地喊著九歌的名字,一邊嗚嗚地哭泣著,在沒人能夠聽得見的深夜裏,哭得可憐又無辜
像一個無助的小孩,原本身邊有很多玩伴,可突然之間,她走丟了,孤身一人在一座陌生的城裏,找不到方向。
哭完了以後,無雙捏著袖子抹掉了眼角的淚,再抬頭時,眼睛依然是腫的,可心裏卻好受多了。
她低著頭,上了岸,緩緩走進身後的樹林裏,驀然間,發現前麵有一道視線緊緊盯著自己,她一驚,忙抬頭看去。
幽藹深邃的樹林裏,鬱翠環簇的樹蔭下,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灰衣人,微涼的月光從交錯疊遝的樹葉縫隙裏透『射』下來照在他身上,一半是明一半是黑暗。
他沒有刻意隱藏氣息,換做平時,無雙早該發現了,可今天,她心神一直都很恍惚,魂不守舍了一整晚,別說發現身後的人了,就算這人要殺她,她也沒精力去應付。
“凡?”無雙睜著紅腫的雙眼,看了那人許久,才緩緩想起這人的名字。
這還是她取得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幫人取名。
過了良久,灰衣男子冷漠地“嗯”了一聲,他左手握著一把奇特的武士刀,右手拿著一團黑布,黑布裏似乎裝了什麽東西,鼓鼓的。
一雙冰冷無溫的眸子直直地看了無雙半晌,突然,手一揚,將黑布扔了過來。
無雙一驚,忙伸手接住。
“這是什麽?”剛哭完眼睛還紅紅的,無雙吸了吸鼻子,疑『惑』地打開黑布,裏麵裝了一壺水和兩個饅頭,她盯著這兩個饅頭,愣了愣,看著無聲道“給我的?”
“嗯。”無聲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聲音有些低沉幹澀,好像隻會發這個音節一樣。
雖然一天沒吃東西了,但無雙此時並沒什麽胃口,本想還過去,可一抬頭,對上那雙冰冷卻夾雜著一絲絲擔憂的眼眸時,又愣住了。
她看了看無聲,又低頭看著手中裝著饅頭的黑布,布上還有餘溫,顯然被人攥了許久,她從裏麵拿出一個饅頭,緩緩往嘴裏塞,吃著吃著,又忍不住濕了眼眶。
無聲雖遠遠站在樹蔭下,可視線卻沒離開過無雙,見她又哭了,冷酷的眉尖微微一動,定定看了她許久,張了張口,好半天才艱難地擠出三個字。
“不好吃?”他咬字很生硬,仿佛有生以來第一次說這幾個字。
“好吃,很好吃,”無雙一邊將又冷又硬的饅頭往嘴裏咽,一邊使勁兒的點頭,胡『亂』地吃了會,抽泣道“小九走了,宣他不要我了,我以為沒人會在關心我了,沒想到你還在”
夜『色』中的身影看起來既孤單又渺小,她淚眼汪汪看著無聲,有些垂頭喪氣地問“你怎麽會在這裏?站這多久了?在等我嗎?”
無聲愣怔地看著她,張了張口,不知該怎麽答。
這兩天他一直在櫻城郊外養傷,下午進城買幹糧時,發現附近裏有殺手閣的蹤跡,殺手閣的人出現在這裏,自是為了完成任務。
都是同行,他很快就辨認出那些人和自己執行的是同一個任務,於是悄悄跟了過來,卻看到她孤身一人坐在岸邊哭泣,不知道為何,鬼使神差的就留下來了,還犯了殺手的禁忌刻意現身。
殺手閣的人許是見天下第一殺和他們盯上了同一個目標,覺得挾持人質無望,沒多久便都退了。
事情原委說來很長,且還不能講明其中關鍵,所以無聲幹脆閉口不言。
無雙知道凡話少,而她更沒什麽心情追問,見對方不肯說也就作罷。
兩人相隔十步遠,一個站在林子外,一個杵在林子裏,林子外的低頭悶聲啃著冷饅頭,林子裏的看著對方沉默不言。
過了會,饅頭都啃完了,又灌了一壺水,無雙便覺得很撐了,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看著無聲,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道“凡,我就知道你話雖少,但夠義氣,這個朋友算我沒白交,謝了。”
無聲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微微垂眸,沒有說話。
無雙將黑布收好,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個隻有兩麵之緣,卻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願意陪在她身邊的人,再想到自己追隨了十年卻無情地趕她走的人,忽然覺得萬分委屈,抿了抿嘴,緩緩走近,強忍著眼淚道“可以借你肩膀靠一靠嗎?”
說著,也不管無聲答不答應,便低著頭湊了過去。
無聲正思考著她這句話的意思,還沒琢磨個所以然,見她冷不防地靠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閃身避開。
無雙沒想到對方會避開,身體一直往前傾,當發現不對勁時,已經站不穩了,慣『性』地向前撲去,而腳下又好巧不巧地踢到一根枯樹枝,嚇得她雙臂在空中劃了兩下,撲通一聲,還是趴到了地上,掀起一堆枯葉。
退出幾步遠的無聲眼皮子跟著一抖,驚疑地看著突然往地上趴的無雙,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哎喲,痛,”無雙哀嚎了兩聲,將頭從地上抬起來,臉頰一側還貼了幾片枯葉,紅腫的眼睛瞪著前頭的人,“你怎麽跑了?”
“”無聲疑『惑』地看著她,有人撞上來了不應該躲麽?
“不想借就說,跑什麽跑,小氣鬼。”無雙從地上爬起來,隨手理了理衣擺,忿忿不平道“本來心情就不好,還被你戲耍,氣死了。”
無聲看了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剛才要幹嘛,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漠然道“我不與人接觸。”
“那你一般都跟什麽接觸?”無雙狐疑地看著他,“動物?還是鬼?”
無聲眸光一頓,如實道“屍體。”
無雙愣了愣,學著九歌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你牛!”
接著便沒往心裏去。
正如宣於祁所說,她沒什麽心機,遇事也不喜歡細想,在她心裏,眼前之人是她僅有的朋友,於是打心底便沒對他設防,更不會思考他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無雙望著河對岸的繁華城池,眼底劃過一抹悲涼,“我被人趕出來了,身上沒帶銀子,你住哪,能收留我幾天嗎?”
十年追隨,十年等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放下的。
她不想回京,也不想回城,在沒有考慮清楚人生接下來的意義之前,她隻想躲在一個離那人不遠不近的地方,不被發現的同時,也能第一時間得知他的消息。
無聲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獨自出城,更不知道她今天發生的事,但卻感受得到她此時心情很不好,有些消沉、也有些低『迷』。
心中雖有疑慮,卻未多加思慮,深深看了她片刻,一言不發地轉頭朝樹林深處走去。
“”
怎麽突然就走了,是答應收留她了還是覺得不合適所以走了?
無雙茫然地看著灰『色』背影,有點不明狀況。
感覺到身後沒人跟上了,無聲停住步子,回頭,一臉漠然看著她。
無雙呆了呆,這意思是可以借住了嗎?但怎麽這副表情,好像很不樂意一樣。
幾天後,無雙知道了,他不是不樂意,而是他不會動用臉部的筋脈,天生就隻會用這一副棺材臉。
無聲的住處是一座被荒廢的院子,借著月『色』,無雙越看越覺得眼熟,猛然想起,這不是當初她住過的那個破院子嗎?
記得裏麵還有一張斜木板床,進去一看,果不其然,還是那張木板床,但已經不斜了,應該被人修理了一番。
無雙瞅了眼木板床,問“隻有一張床,怎麽睡?”
無聲麵無表情的看她一眼,默然轉身出去了。
答案不言而喻。
夜半時分,感覺到屋裏輾轉反側的人終於睡熟了,無聲眸『色』沉沉地提著武士刀,從旁邊茅屋裏走了出來,靜靜凝視了正屋片刻,轉身出了小破院子。
樹林裏很黑,無聲的腳步緩而沉,眼神與臉『色』皆是冷冷暗暗的。
周圍一切悄然無聲,忽地,幾道寒刃從灰『色』袖子裏飛出,朝前方的樹梢上『射』去,就在這時,一道赤『色』人影從樹頂一躍而出,穩穩地落在一顆枯倒樹幹上。
血劍出鞘,冷冷地凝視著夜『色』下的灰衣人。
“抓她對你沒好處,放了她!”
無聲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絲毫不為他的話所動,長刀出鞘,“叮——”兵刃碰撞的聲音在黑夜中驟然響起。
刀鋒與劍刃摩擦而出的星白火花起了又逝,逝了又隱,為了避免驚醒屋子裏的人,無聲強攻之時邊不著痕跡將對手往遠處引誘
林太密,夜太黑,他們的速度太快,根本瞧不見什麽,當一切恢複平靜時,天『色』也將明了。
小破院子裏,無聲回來了,衣上有血跡,身上有劍傷,刀上彌漫的血腥久久不散,他麵不改『色』。
在正屋外佇立片刻,轉身進了旁邊的茅草屋。
廚房裏還有點米,趁她還沒醒,先熬點粥
院子很僻靜,不會再有外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