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絕情之人
第二天一早,就要啟程出發了。
無雙說到做到,天還沒亮就來了,同她一起來的還有孟無緣。
九歌昨晚把孟無緣今天會和他們一起上路的事告訴君羽墨軻了,君羽墨軻雖不讚同,卻也沒有反對,“嗯”了一聲表示他知道了。
不管是從在朝廷的角度還是站在私人的角度上看,孟無緣在他眼裏,從來都不算威脅。
早飯後,太後由無雙和喬霜攙扶著從樓上下來,這是她是雙腿恢複後,第一次在人前行走,步履雖有些蹣跚,但卻保持著極為端莊的姿態,高髻華服,玉釵嚲鬢,一派威儀。
花非葉早已打點好一切,馬車停在客棧門口,隨行侍衛皆俯首見禮。
九歌負手站在君羽墨軻身旁,君羽墨軻低眸問候時,她仍是一副熟視無睹悠遊自若的樣子。
太後頓時很不滿,目光沉利地盯著她,正要開口訓斥,君羽墨軻不動聲『色』地邁前一步,隔開她的視線道“花非葉一早就去渡口等著了,母後快上馬車吧。”
說罷,親自上前攙扶太後,太後心中雖不悅,卻不會拂了兒子的好意。經過九歌身邊時,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九歌麵『色』淡然的回以一笑,太後輕輕一哼,冷然離去。
無雙扶太後上馬車後,便回了九歌坐的馬車,君羽墨軻沒有過來,聽無雙說,是被太後叫住了脫不開身。
馬車上,九歌無雙孟無緣各坐一方,聊著有關宣於祁的事,九歌見無雙欲言又止,便讓她有話直說。
無雙瞥了她一眼,嚅囁道“小九,你剛才的態度似乎有點過分了。太後是一國之母,即使她不喜歡你,你也不該對她不敬。”
“我有不敬嗎?”九歌眨了眨眼睛,轉眸看向孟無緣,孟無緣對此不置一詞,笑而不語地回望著她。九歌自我反省了一下,認真答道“我覺得我態度挺良好的啊。”
“見到太後不行禮也不請安,這叫良好?”
九歌微笑,“那是因為你沒看見我和她起爭執的樣子。”
“什麽!你竟敢和太後起爭執?”無雙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九歌“嗯”了聲,不以為然地補充道“差點還打了起來。”
無雙臉『色』大變,驚恐地看著九歌,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她想起剛才君羽墨軻的維護,消化了會,不禁感慨道“小九,你真是膽大包天,太後最是顧及皇家顏麵,幸好有寧王護著你,否則她定然不會輕饒。”
沉『吟』了會,又道“不過你若一直這樣下去,早晚都會出事的。太後是寧王生母,天奕身份最尊貴的女人,連皇上也不能輕易忤逆她的意思。我覺得吧,如果你打算和寧王在一起,態度上還是改改為好,這樣今後的日子也會好過些。”
九歌知道無雙這席話是為她好,更知道她腦海裏皇權至上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所以沒想著去糾正,簡單回了一句“知道了”便轉開話題。
日出東方,晨曦照在波光粼粼的長河上,碧波萬頃。
花非葉站在船頭,手裏拿隨身的折扇,對正在搬運貨物的船工們指指點點,不經意間看見街上有一行車隊過來,臉上頓時『露』出英俊紈絝的笑容,回頭對身後的林崖吩咐了一句什麽,便飛身而起,足尖在渡口套繩索的木樁上輕輕一點,就到了駛在前麵的一輛馬車前。
馬車恰好停下,君羽墨軻從裏麵探身出來,花非葉打量了他一眼,戲謔道“哇,黑狐狸,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誰惹你了?”
君羽墨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轉身攙扶太後下來。
花非葉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朝太後行了禮,道“姑母,今早退了點『潮』,下麵路滑,我背您上船。”說著,便將折扇收進腰間,背過身,半曲起膝蓋,等太後上來。
太後俯首望了眼坑坑窪窪的渡口,臉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正好哀家腿腳不便,非葉有心了。”
雖然背上背了一個人,但花非葉每一步都走的極穩,喬霜和鍾黎拿著行李跟了上去。
君羽墨軻站在原地,看著花非葉進了船艙,長長的鳳目微微眯起,似在斟酌著什麽。
九歌從後麵走過來,旁邊跟著孟無緣和無雙,孟無緣麵含微笑,疏離而有禮。無雙拉著九歌,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君羽墨軻收回視線,淡淡掃了眼孟無緣,低頭對九歌道“來了,上船吧。”
九歌‘嗯’了聲,輕拍著無雙的肩膀,將手從她掌心抽出來,“送到這裏就行了,回去吧,幫忙轉告宣於祁一聲,就說答應他的事我一定會做到,叫他好好保護自己。還有你啊,別又傻乎乎地被他騙了,喜歡一個人就粘緊他,禍福與共。”
“知道了,你剛才都說了。”無雙看著九歌,撇了撇嘴,愁眉苦臉道“小九,我舍不得你”
“好說啊,”九歌一笑,“舍不得就跟我一起走唄。”
無雙一窒,瞟了她一眼,不說話了。
九歌睨著她,打趣道“看,讓你跟我走又不走了,還說舍不得,口不對心!”
“小九,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這麽笨,又不喜歡思考,看待事情都很片麵,沒有你在身邊,感覺好像少了什麽一樣,尤其是在麵對宣於祁的時候,總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無雙十分沮喪,眼見明眸就要溢出淚水了,九歌忙勸道“好了,別想太多,又不是生離死別,弄得這麽悲傷幹嘛,告別的話都不知道說多少次了。”
她一隻手挑起無雙的下巴,臉上表情很是嚴肅,“快,給爺笑一個,不笑就叫宣於祁不要你。”
無雙嘴角抽了抽,瞪她一眼,沒好氣道“笑你個頭,人家好不容易有點離別的愁緒,都沒來得及品味就被你打消了,滾滾滾,快走吧,回京見。”
就像九歌說的一樣,她們不是第一次分別了,該交代的剛在馬車裏都交代了,兩姑娘也不是什麽矯情的人。無雙揮揮手,一副要走快點走的樣子,九歌長眉一揚,回眸看了眼浩瀚壯闊的長河,身形飛起,輕盈落在船上。
一切都準備妥當,待君羽墨軻上船後,花非葉恰好從船艙裏出來。
一聲令下,船上的風帆驀地搖擺,旋即在一片嘩啦啦聲中落了下來,不一會兒,兩張風帆吃足了風,船首切劃著渾黃的水麵,水花翻騰激『蕩』,湧起卷卷的波浪朝船的兩側退去,帆船疾行。
無雙獨自站在岸上不停地揮著手,人群中,鮮衣似火,衣擺飛揚。九歌佇立在船頭,遙望岸上,唇角彎起一抹淺笑,跟著抬手揮別。
人的一生中有兩種告別,一種是再見,一種是再不相見。
無雙回到城主府西廂時,宣於祁如她早上離開時一樣,坐在桌案後,埋頭提筆寫著什麽。
這次不是賬簿,而是一封手書。不,應該是說幾封手書。
無雙看著案頭一遝已然裝封的書信,疑『惑』道“你寫這麽多信幹嘛?給誰的?”
宣於祁落完最後一筆,拿出私印在宣紙上蓋上印章後,才抬首看向無雙,不答反問,“九歌走了?”
“嗯,這會估計都出了櫻城境內。”無雙歎了聲,心情有些不太好。
宣於祁點點頭,等墨跡幹了後,將手書裝進信封裏,與案頭一遝書信放在一起,整理好後,道“明日我讓隕星送你回京,你去準備一下。”
無雙一愣,鼓了鼓腮幫子,道“怎麽又要我回京,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宣於祁冷然地看了她一眼,淡漠道“說了你又不懂,我現在自身難保,沒工夫管你。還有,九歌的話你也別當真了,讓你離開不是怕連累你,而是我答應了你爹,會把你安然無恙帶回去,你走後我便少了一個負擔。”
“我會武功,會保護自己,才不是負擔呢。”無雙一臉蠻橫道“你答應了我爹什麽是你的事,我才不去,小九剛走,你又要趕我回京,我說過,我不怕受到牽連,不管是誰要殺你,我都會保護你到底,你也別擔心會牽連我爹,我爹是開國功臣,又是太傅,皇上不會動他的。”
這會已經說得很直白了,可宣於祁依舊無動於衷。
“你想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無雙眼前,雙目定定看著她,素來溫潤的眸子裏劃過一絲涼意,“我說句實話吧,無雙,你武功雖好,可腦子太簡單了,遇事又不夠冷靜,還好打抱不平,如若再跟著我,到時候真遇強敵,隻會成為我的累贅。所以,不讓你跟在身邊,並非怕你受牽連,而是擔心有朝一日會被你連累。”
無雙臉『色』一白,雙眼噙著淚,“你說什麽?我不信,我不相信。”她捂住耳朵,別過頭,顫聲道“我不信我不信,小九說過,我們要禍福與共,宣於祁,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走的!”
“無雙,別任『性』了。”宣於祁輕喝了一聲,抬眸望著窗外變幻莫測的白雲,冷情道“暴雨將至,我已無暇分心,能活著回去就不錯了。你回京後,你爹會給你擇一門好的親事,我本不屬於這裏,也不是你的良人。”
十年前,宣於祁到這沒多久就認識了無雙,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喜歡粘著他的姑娘是什麽心思,卻從來都沒有正麵回應過,因為他本不屬於這裏,他的心在另外一個世界。
九歌說得對,對這個世界,他沒有一點留念或者牽絆
這是他第一次正麵回應無雙的感情,雖然很絕情,卻是事實。
無雙看著他眼底的冷靜、認真和決絕,身子忍不住一軟,心似乎在抽痛,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明明大顆大顆淚珠在不停的滾落,可嘴角止不住上揚。
“宣於祁,我知道,你又在騙我,小九臨走時讓我別被你忽悠,真是太對了,我竟然竟然差點又信了”她吸了吸鼻子,有些語無倫次道“你不就是想想讓我回京嗎,我回去就是了,宣於祁,你不用激我我,真的,不要用這種話來騙我,我,我會當真的”
無雙捂著嘴瞪著通紅的眼睛,壓抑著盡量不哭出聲,可仍然控製不住地嗚咽著,泣不成聲
宣於祁在她身後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低著的眼簾落在她臉上,看著她哭紅的眼睛,眸光有些不分明。
片刻後,像是下了決心般,安靜道“無雙,很抱歉,本來不想辜負你的心意,可我如今,確實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無雙揪緊了支撐著她身體的桌沿,指甲也斷掉,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熟悉卻又陌生的俊雅容顏,從希翼、期盼、到失望、絕望,最後慢慢的,一點點的空洞起來
七歲那年,她仗著太後的喜愛在宮裏『亂』跑,椒房殿外,她撞倒了一個淡雅如風的少年。
她永遠記得那個少年的模樣,五官雖不驚豔,雙眸卻如黑曜石般明亮,遼遠寬闊如深海。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撞了人,她連連抱歉。
“那我可以當做是有意的嗎?”少年沒有生氣,而是淡淡微笑,聲音平緩如水,不喜不怒。
就如現在這般,嘴裏說著絕情的話,麵上卻一如既往地溫潤如玉,聲音淡靜,不帶一絲波瀾。
冥冥之中,她認識了宣於祁,並喜歡上了這樣溫雅淡然的他。
如今,眼前的他依然是這樣溫雅淡然,可她的心,卻已是一片死灰一樣的白。
無雙沒有再看宣於祁,微微仰起頭,抹了抹眼角怎麽止也不住的眼淚,蒼白的唇,微微輕啟,想說些什麽,喉痛卻在打結,哽咽的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隻好轉身離去
她從眼前擦身而過時,宣於祁沒有攔她,更沒再多說什麽,隻是靜靜的,無聲地,看著火紅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如一隻飛鴻般上了屋頂,決然離去
“隕星,暗中保護她。”
這是西廂裏發出的最後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