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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恩怨難分

  身後那人拖著冬末退進密林裏,捂她的嘴的手沒有放開,將她整個人往地上按。


  危急之中,冬末的心裏卻清明一片:絕不能讓這人把她壓到地上去,否則他用腳製住她的行動,騰出手來,就能要了她的命。


  身體從背後受製,不好施力,她隻能雙腿拚命掙紮,一手去摸提包裏的防暴電棒。然而危急之中無法眼見,裏麵的東西灑了一地,防暴電棒卻一時無法憑手感抓出來。身後那人顯然於擒拿格鬥十分熟悉,力氣又大,盡管她拚命掙紮,依然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將她推倒在地,用腿腳將她的身體壓住,一手捂她的嘴,一手來掐她的脖子。


  冬末此時終於摸到了防暴電棒,可身軀受製,卻無法反手對準凶徒,隻感覺到自己喉頭一陣劇痛,胸腔窒息,眼前陣陣發黑,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夏初,我不能依約回去了!可是,這次我真不是有意戲弄你,而是真的無法應約了。


  生死相懸的瞬間,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大喝:“胡奇峰!”


  勒在冬末脖子上的手力氣微微一鬆,顯然凶徒對身份被喝破十分意外,因而遲疑了一下。但那遲疑,也是極短的刹那,他手上的力道很快就加重了,並且這次加重了力氣,不是想把冬末勒斃,而是想直接將她的脖子整個擰斷。


  好在冬末在他微微遲疑的瞬間,趁機張嘴咬住了他的手掌邊緣,在幾乎與他相同的瞬間用盡全身的力氣咬了下去。她這一口硬生生的在他的掌沿咬下了一塊血肉,讓他因為劇痛而力氣放小。


  此時此刻,遠處那人也狂奔而至,和身撲了過來。凶徒被他一撞,也重心不穩,倒在地上,鬆開了手。


  冬末雖然暫時解了性命之憂,但凶徒和救人者摔倒都壓在了她背上,又將她壓得連胸腔裏僅餘的空氣擠了出來,眼前發黑,差點肋骨斷折,一時也緩不過氣來。


  凶徒和救人者摔倒以後頓時在地上糾纏在一起,凶徒的蒙麵巾在廝打中脫落,露出麵目,果然正是黃健的私人秘書胡奇峰。而救人者,卻是何方勁。


  胡奇峰是退役特種兵出身,精通擒拿格鬥,身手卻非何方勁所能敵。他最初為了隱藏形跡,對冬末沒有施展一擊斃命的殺手,而是采用普通手段。但這時事情敗露,他手下便不再容情,何方勁與他兩個照麵,就被擰斷了手臂。


  何方勁手不能動,卻好在身體與胡奇峰是正麵相對的,還能利用膝肘稍作反抗,不至於立即喪命。隻是他雖然拚命掙紮,但無論力量還是格鬥技巧,都無法與胡奇峰抗衡,很快就全身受製,隻能等死。


  便在此時,冬末終於緩了口氣,抓住了防暴電棒,也不管是什麽部位,對準胡奇峰按下電擊開關。胡奇峰的身體雖然久經訓練,比普通人更有耐力,但也吃不住高壓電擊,掙紮著向冬末踢了一腳,便沒了力氣。


  冬末躲開他踢的一腳,唯恐他還能傷人,又在他腿上加了一擊,直到確定他已經被擊暈,才歇了歇,喘了幾口氣,再解下他腰間的皮帶,把他的雙手反背,緊緊的綁住。


  胡奇峰因為電擊昏迷,何方勁也因為冬末發第一次電擊時身體與胡奇峰接觸,被傳過去的電流電暈,一時間整個灌木叢裏,隻有冬末驚魂未定的喘息和咳嗽聲。


  冬末雖然久曆風雨,但這種離死亡如此之近的經曆,卻也少有,確認安全以後,竟有些手腳發軟,癱坐在地上,一時起不來。


  何方勁畢竟隻是被間接傳導受擊,身體又直接與地麵接觸,過了不久便醒了過來,他神智初複,醒來便叫了一聲:“阿舒!”


  冬末不應,他沒看到她的身影,頓時大驚,急切翻身,卻聽到胸前喀嚓幾聲令人聽著發毛的輕響,原來他剛才與在胡奇峰纏鬥時,有幾根肋骨已經被擊得斷裂,隻是沒有錯位,此時用力過猛,頓時加重了傷勢,肋骨錯位,痛得他慘叫一聲,又倒了下去。


  隻是他這一下抬頭,也終於看到了冬末坐在不遠的樹邊,放下心來,問道:“阿舒,你有沒有受傷?”


  冬末依然不答,他心知原因,也不再問她的傷勢,靜了靜,轉而問道:“胡奇峰呢?”


  這個問題,基於他出手相助的舉動,冬末卻不能不答:“綁了。”


  何方勁鬆了口氣,又想起一件事來:“把他的兩手拇指格外綁起來!這家夥受過特訓,開鎖鬆綁很有一手,不綁了拇指恐怕醒來還能脫困。”


  冬末竦然一驚,趕緊依言把胡奇峰的雙手拇指也死死綁住。


  何方勁聽著她的動靜,等她做完了事,才問:“報警了沒有?”


  “手機摔壞了。”


  “你過來看看我的手機有沒有壞,用它報警吧!”


  冬末盡管不想與他有任何接觸,但事有輕重,卻還是走了過來,蹲在他身邊,打開他腰間的手機套,把手機拿了出來。好在他的手機雖然也在博鬥中碰碎了屏幕,但撥打功能還能用。


  冬末報了警,又叫了救護車,就把手機扔回他身邊,又坐了開去。


  何方勁一生的行事準則裏,是做過的事他願意承擔後果,卻從無“後悔”二字。隻是此時此刻,全身傷痛,被他拚命救護的人卻對他無一言相問,無一字安慰,由不得他從心到身,都陣陣抽痛。


  側首望過去,冬末一身衣衫不整,滿麵灰塵的狼狽,但那雙眼,卻沒有平靜得似乎沒有絲毫波瀾,更別說向他投來一絲倚賴依靠的軟弱。


  這個女子,是他少年時最深的愛戀,也是他成年後最痛苦的記憶,他的身體乃至靈魂,都雋刻著她激烈的愛情,以及他出賣她的傷痛,無一時得忘。他一直以為,隻要他有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與傷痛的久遠,總有一天,她還是會回來的,並且認清這世間除他以外,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愛她愛得那麽深。


  所以他雖然知道自己對不起她,但卻從來也沒有站在她的角度上揣測她的想法,隻是一徑的認為自己會有一生的時間去彌補她,完全沒有必要為了過去的錯誤而耽誤現在。


  直到此時,看到她的表情,他才相信——冬末永遠不會原諒他,無論是彌補自己的過錯,還是再次得到她的愛情,他都沒有了機會。


  這一瞬的清醒認識,讓他一直自負自傲的心靈,也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喃喃的問:“阿舒,你這一生,都不會原諒我,是嗎?”


  冬末清晰的回答:“是。”


  何方勁隻覺得胸腔一陣抽痛,仿佛手臂和肋骨的傷加倍的擴散,痛得他幾乎窒息。


  冬末靜了靜,突然問道:“何方勁,黃健會派胡奇峰來殺我,你事前預料到了嗎?”


  何方勁明白她是懷疑自己故意等到胡奇峰來殺人,才出手救人,以圖挾恩相報,不禁苦笑,輕聲道:“沒有。我隻是不放心你一個人走,所以跟在你背後,送你一程。”


  頓了頓,他又道:“阿舒,我曾經有過一次陷你於絕境的舉動,但我絕不會再做第二次。”


  冬末嘿的一聲冷笑,終於轉過頭來:“太晚了!你的醒悟太晚了!對我來說,那已經錯失的時間,除去不堪回首,再無他物!”


  “我明白。”何方勁點了點頭,凝視著她,突然問道:“阿舒,我這一生,除了你沒有愛過第二個女人,你相信嗎?”


  冬末頭一次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回答:“我相信。”


  何方勁微微一喜,但冬末接下來的話,卻立即將他的喜意衝得絲毫無存:“然而,假如你不愛,當年那樣的出賣,我還能告訴自己那隻是愛情的失敗;正因為我知道你愛,在愛著的情況下還能毫不猶豫的出賣,讓我知道失敗的是人所以為人的基礎。這樣的傷害,才使我幾乎再也無法相信任何感情,一世孤寒。”


  這世上有種人,以為有“愛”,不管受到愛人什麽樣的傷害,都能原諒。但那種人,不是冬末。


  何方勁全身一震,閉上了眼,頭一次覺得無法麵對冬末的目光,盡管此時她的眼神平靜,絕無絲毫指責。


  然而,說起當年的出賣,她能用這麽平靜的目光與口吻,本身豈不就是最深的指控?


  恨到了極,情淡到無,剩下的,便隻有冷漠。


  遠處警笛聲和救護車嗚嗚作響,警察和醫生護士前後趕到。


  冬末此時已經想通胡奇峰在這裏襲擊她的原因,想來黃健一是擔心她會為何方勁作證脫罪;二是把她殺死在離洪春的別墅不遠的地方,能夠做套再陷害何方勁一次。


  現在胡奇峰殺人未成,反而落網,卻是用事實替何方勁洗脫了許多的嫌疑。檢察機關調查她受襲的原因,必然會導致她不能不證明何方勁在上次案件中的清白。


  何方勁當日所簽的文件邊緣,有她印上去的指紋;而黃健采用換頁調包造的假文件,顯然不可能將她的指紋拚接出來。證明何方勁的清白,不僅有證言,且有證詞,輕而易舉。


  情勢讓她這次無法不為何方勁作證,這外因平衡了她在私心與良心之間的痛苦,卻也讓她錯失了親見仇人入獄的機會。


  這樣的結果,讓她分不清是失望還鬆了口氣,隻是當何方勁的擔架,與她交錯上車的時候,她開口道:“這一次,我放過你,僅是為了自己的心安,不是感激你救我。因為我今日的災厄,都是因你而起。”


  何方勁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笑了笑,回答:“你若還想向我報複,我隨時恭候。”


  “有機會的話,我會的!”


  何方勁當年的過錯,永不值得原諒,有機會的話,她仍然會為她當年所遇討還公道。隻是她下次,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讓自己陷身於這樣的危險,也讓自己幾乎真的抿滅良心。


  因為她現在,發現了比報仇更重要的目標,也發現了自己的生命的價值。何方勁,不值得她采用玉石俱焚的手段去報複;

  她現在已經重新有了在生死一線的時候,依然心裏掛念的人:夏初!

  因為有他,讓她覺得為了報仇而抿滅良心不值得;也因為有他,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也矜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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