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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寒夜誰與共孤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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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慶過後,冬末安排好店務,便起程外出考察。她給自己設定的路線是由西而東,自南向北。除了在各大批發市場了解行情以外,還收集信息尋找生產的廠家。


  這一圈走下來,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等她到了天津,北方寒流來襲,已經是霜雪天氣。她是南方人,陡然遇到寒流,便凍得活似快要落葉的小白楊,雖然新買了毛衣大衣披著,還是抖個不停。


  小童打電話過來時,她正哆哆嗦嗦的在一家酒店登記入住,聽到小童問她有沒有添置衣著,她心裏有些感動,笑道:“買了,往常你都不看天氣預報的,居然也知道北方有寒流,難為你這麽細心體貼了。”


  小童汗顏,笑道:“末姐,你不在店裏,我和小寧都忙翻了,哪裏還有那種細心啊!看天氣預報的人可不是我,是有人提醒我的,我才想著要給你打電話的。”


  冬末詫異,她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鑒容台裏,交情深到會惦記她的冷暖的朋友一個巴掌的手指也數不完,卻不知是誰這麽有心,卻又不直接給她打電話。


  “是大海吧?”


  小童撇嘴,不屑:“那崔命鬼哪有這種細心,是……是……”


  她本想直說是誰有這樣的細心,但話到一半,又突然支吾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覺得自己太過小氣,本來沒有必要尷尬的事這樣一支吾反而變尷尬了,便坦然笑道:“末姐,是夏初那小鬼啦!那小鬼什麽都不懂,對放在心上的人倒真是關懷備至,你不在店裏,他居然也一天一次的跑過來問消息。”


  冬末任那“放在心上的人”幾字流過,隻抓住重點問:“他還來店裏?沒有鬧事吧!”


  小童哈的一笑:“末姐,你就放心吧,夏初乖得很,最多也就站在店外發發呆,不鬧事的。”


  冬末靜默了一下,淡淡地說:“趕他走。”


  小童一時沒反應過來:“末姐,你說什麽?”


  冬末再說了一遍:“趕他走。”


  小童愣住了,好一會兒意識到冬末說的是真的,不禁有些不忍,道:“末姐,沒這必要吧!夏初隻是過來看看而已,規矩得很。何況你又不在店裏,即使嫌他礙眼,那也等你回來再說啊。再說了,夏初還是能幫我們做事的,比如廣告宣傳啦,店裏的美工設計啦……而且他長相又好,就算什麽都不做,站在店門口都是塊活招牌。”


  冬末耐心的聽著小童言不及義的嘮叨,直到她說完了,才冷靜的說:“小童,夏初對待人和事物,就像戀舊的小狗不肯甩開早已沒有肉的骨頭,你不能讓他在一個有好感的地方呆太久,不然的話,他會把呆在那裏當成習慣。”


  小童愕然:“啊?”


  冬末的聲調微提:“你現在就得把他趕走,不然以後會趕不走他!”


  小童呆了呆,撓頭,幹笑:“末姐,你太小心了吧?夏初會是這樣的人麽?”


  “他是。”


  冬末掛斷了電話,呆立良久,腦子裏因為小童提及“夏初”而思緒紛亂繁雜,許多念頭湧上心來,似乎什麽都想了,又似乎什麽都沒想,到最後隻剩一片空白。有些木然的拿了房卡,上樓洗漱休息。


  她的外出考察跟那些拿公款的人不一樣,是在給自己做事,行程安排自然著緊,基本上每天都有繁重的任務,能把人累得筋疲力盡,撲到酒店的床上就能呼呼一覺睡到天亮。但今天夜裏,她的睡眠卻淺,夜半時分竟突然踢了一下腿,好似夢到自己高樓失足,被驚得一躍而起。


  睜開眼睛,室內她刻意留著的床頭燈依然開著,隻是電視機卻關掉,可能酒店為了節電,給客房裏的電視定了時。


  她起身,將電視機重新打開,讓裏麵的聲音充滿房間。這麽多年了,她一直都是這樣,睡覺的時候,不關燈,房裏一定要有聲音。以前窮的時候,她買收音機整夜整夜的放,現在檔次提高了點,整夜放的是電視機。


  隻是收音機也好,電視機也罷,聲音調得再大,依然隻是機器,沒有溫度,聲音裏也沒有對她的感情。不想還好,深入一想,便有些自欺欺人。


  她自嘲的一笑,想不通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愁善感,居然會夜裏失眠。在床上呆坐良久,實在無趣,她索性將大衣披上,開了大燈,把公文包裏的資料拿出來仔細的閱讀,完善她開連鎖店的構想。


  長夜寂靜,無人相擾,本是凝神工作的好時機,但不知為什麽,她坐在桌前卻經常分神發呆,怎麽也收不攏思緒,進不了狀況。連續幾次這樣,她索性將資料和紙筆扔開,準備放任自己發呆發個痛快。可人類的奇怪也正在於此,工作學習的時候,溜號發呆是經常的事,到真正有大把時間空下來讓你發呆發個痛快的時候,卻怎麽也呆不起來了。


  冬末苦笑,倒了杯開水站到落地窗前。室內開著暖氣,玻璃窗外的寒夜卻在降霜,溫差一逼,窗戶玻璃上便出汗似的凝滿露水。她拉窗簾的動作一帶,本來就已經垂垂欲滴的露水便紛紛滾落,把窗戶玻璃洗得分外的清亮。


  玻璃框裏,她修長的身影映著,有點偏瘦,及腰的長發未經整理,有點淩亂。她拉了張椅子,在窗前坐下,突然頑心大起,將玻璃上殘餘的露水抹去,然後再往上麵嗬氣。玻璃被熱氣一熏,又蒙上了一層白霧,她伸出手指按剛才的印象在原來照著她的臉的地方劃著。先畫的是臉型,她的下巴有點尖,她就畫了個十分誇張的尖下巴;然後畫耳朵,她的耳朵生得好,耳垂是極漂亮的水滴狀,於是她就將那小巧的水滴擴大拉長,來個“雙耳及肩”;再畫嘴巴,她的嘴唇略有些薄,就被她用條直線代替;接著鼻子和眉毛被她一筆就帶出來了,眉尾被她拉了個誇張的翹鋒;


  最後她才畫眼睛,這時玻璃上的霧氣又已經結成了小小一顆的露水,她一指伸下去,眼睛的形狀就壞了。眼眶裏的水珠被她的指尖擦掉了,眼眶外的露水卻有些下滑,看上去竟似她不經意間畫了個垂頭喪氣的哭臉。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抬頭,眼睛與玻璃上的畫像重合。畫像裏的眼睛四周都沒有霧水了,隻有中間一點恰似瞳孔的露水,被燈光一映,微微閃著銀白的光芒。


  銀白,在這寒夜裏顯得十分的清冷孤寂,冬末怔了怔,突然有些分不清那抹銀白,到底是露水映著燈光,還是自己的眼眸裏本身就有這種孤寒。


  她伸手,將玻璃裏上畫的人像拂去,站了起來,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雙手環扣,抱住自己的臂膊,想將寒意驅去。


  然而那股寒意,卻不是因為氣候,而是源於心中的孤寒。任她怎麽抱緊雙臂,依然無法保留身上的溫度。


  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拖曳投在窗戶玻璃上,隨著玻璃上的露水滑落而點著點點幽冷清光。


  寒夜誰與共孤燈?我與影兒兩個。


  天廣地闊,蒼涼深遠,遠古便有的寂寞一詞,驀然把她緊裹在裏麵,掙紮不脫。


  在這夜裏,她能擁抱,隻是自己的雙臂。


  不期然的,夏初的話在耳邊回響起來:“你的眼睛裏麵,有個沒有人陪的孩子,她很想讓人喜歡她,很想有人陪著她……”


  那個孩子,智力低下,神經極粗,卻偏偏有著常人沒有的細膩的感應力,竟一眼就識出了她的孤寂。又或者,是因為他真,所以他就擁有了一眼看到別人的真實的能力?

  她抬頭將雙眼蒙住,低低的一笑,歎息:“夏初,你真的還是個孩子,很多事,你不懂的……”


  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的陪另一個人藏在眼裏的孩子,人,更多的時候,隻能擁抱自己來驅寒,沒有太多的選擇。


  也許,她真的應該找一個人了,找個能在夜裏擁抱她的人,替她驅去夜間的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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