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9章 十卷43 再不立後(2)
皇帝更是直接揭其皮骨:“朕每論自昔為建儲之請者,大率自為身謀。即年已老耄,亦為其子孫計。”皇帝認為那些請命立儲之人,看似是為下謀,一顆赤膽忠心似的,實則不過都是為自己圖利之徒!即便是自己年歲大了,得不到什麽好處的,也是為了自己的子孫!
到底,不過是與那嚴譄一樣,看似忠肝義膽,實則一副人心腸!
皇帝諭旨寫到此處,已是叱罵。這便是皇帝已然表明了立場,從此若再有人敢議論此事,便都是這樣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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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金從善之第二請,為立後。皇帝斥道,“立後一事,更屬妄誕”!
皇帝曆數這些年中宮廢立之往事:“乾隆十三年,孝賢皇後崩逝時,因那拉氏本係朕青宮時,皇考所賜之側室福晉,位次相當。遂奏聞聖母皇太後,冊為皇貴妃,攝六宮事。又越三年,乃冊立為後。”
皇帝直接言明,當年冊立那拉氏為繼皇後,不過是因為那拉氏是皇帝在皇子之時,先帝雍正爺所賜給的側室福晉,地位僅次於孝賢皇後,故此在孝賢皇後崩逝之後,才將那拉氏冊為皇後的罷了。
“其後自獲過愆,朕仍優容如故。乃至自行翦發,則國俗所最忌者,而彼竟悍然不顧。然朕猶曲予包含,不行廢斥。後因病薨逝,隻令減其儀文,並未降明旨削其位號。朕處此事,實為仁至義盡。”
“且其立也,循序而進,並非以愛選色升。及其後自蹈非理,更非因色衰愛弛,況自此不複繼立皇後?”
這一段話,明確了在那拉氏冊立的整個過程裏,都不涉及皇帝個饒情感,更與那拉氏自己的相貌無關,隻是祖宗規矩,隻是循序漸進,隻是“禮”。皇帝不會因為那拉氏自己的任何特質而立或者廢,更不會因為那拉氏的死而再不立皇後。
皇帝狠狠叱罵道:“該逆犯乃欲朕下罪已之詔。朕有何罪而當下詔自責乎?!”金從善竟然膽大到,要皇帝為了那拉氏之事而下詔自罪。
在述及從前兩位先帝所賜給的福晉,直接冊立皇後之事後,皇帝話鋒一轉,談到眼前後宮的情形:“逆犯又請複立後。朕春秋六十有八,豈有複冊中宮之理?”
皇帝申明自己的原則,已然六十八歲之人,如何能再立皇後?
“若別為選立,則在朝滿洲大臣、及蒙古紮薩克諸王公,皆朕兒孫輩校其女更屬卑幼。豈可與朕相匹而膺尊號乎?此更可笑,不足論矣。”
皇帝論及,若新選八旗閨秀,則現如今的滿洲大臣、蒙古紮薩克王公,按照年歲和輩分都已經是皇帝的兒孫輩行了,那他們的女兒就更年幼輩低,又如何能選這樣的女孩兒來當皇後呢?
——可其實,皇帝此言雖然有理,卻實際上並不是太大的阻礙。因為滿人婚姻的規矩是更在意年歲相當,隻要年歲相當,便是跨越輩分,也是可以。
便譬如孝賢皇後的侄孫女,現在還在後宮為答應呢。若大清的祖宗規矩當真以輩分阻隔,若皇帝當真在意孝賢皇後,那這位富察氏就不應該入宮,更不應該多年在後宮裏熬著,都隻是常在、答應這樣最低的位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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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新選皇後,那正常的次序,應該是從後宮裏現有之人中再“循序漸進”一位,跟當年的那拉氏一樣的道理。
據此,皇帝又申明道:“況現在妃嬪中,既無勘斯位之人。”
皇帝是,如今後宮的嬪妃裏,沒有一個人配得上皇後之位的。
——此時為乾隆四十三年,在婉兮薨逝之後,別後宮裏再無皇貴妃,就連貴妃的位分也空下來了,最高位分不過是妃位。
皇帝的後宮,那中宮之位虛懸已經十數年了,不是今日剛剛空出來的。故此請立中宮的事,不是今才鬧出來,而是過去的十年裏就沒斷過。可是彼時皇帝卻從未過“現在嬪妃中無勘斯位之人”的話來,在乾隆四十三年這個年頭,在婉兮已經薨逝三年之後,更是在九月初九日,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皇帝在諭旨中明示下——“後宮已經再無配成為中宮之人”。
那委婉的表述,那堅定的抗拒,更是與他寫給婉兮的那一句“虛九禦之崇班,情深逝水”,字字相扣。
那一筆一劃道出的遺憾和承諾,須臾未曾更改過。
長長諭旨逐條駁斥之後,皇帝更是不掩大怒,痛斥道:“慈逆犯,實屬罪大惡極!”
“昔曾靜尚屬遠居湖南,不料陪都根本重地,俗樸風淳,乃有如此悖逆之徒,實為意想所無!著行在大學士九卿,會同嚴審定擬具奏。”
因錦縣隸屬奉府,而奉乃是大清陪都,故此金從善這份條陳比當年曾靜、前日之嚴譄更為有影響。
六十八歲的皇帝被氣成這樣,如此親自頒布長長諭旨,令前朝後宮皆驚。除了這金從善擅議這幾件皇帝最不容許外人擅議之事之外,更有多少有心人心下都是明白——那金從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這跪在禦道旁上條陳的日子,偏偏趕在了九月初九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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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聖駕駐蹕杏山東大營。
杏山在山海關外,曾經是大清入關之時的古戰場。故此在杏山此處設行宮大營,也是追尋祖宗們策馬南下之功。
此處杏山東大營,在在聖駕起鑾出了山海關之後,曾在此處召見蒙古敖漢、奈曼、巴林等各部王公、台吉。
那些前來進見的蒙古王公、台吉,見到聖顏後,深為動情,有的竟跪地落淚不起。皇帝見此,大為動容,邀蒙古王公、台吉騎馬賽行,驅車登山,好不熱烈。那些王公、台吉一看,隻是連呼“萬歲”,情同山呼海嘯一般。
關東名臣王爾烈曾經為此賦詩一首:
“山海關外又逢關,
杏山秋月映東寰。
感慨有生緣肺腑,
此後經年憶此年。”
當日盛烈之情,待得今日回程,皇帝卻是憤怒若此。一來一回,竟是形成如此大的反差。
皇帝之憤怒、心痛,都在這山海關外的清涼月夜裏,獨自背負,無人可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