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

  陽光從窗簾縫隙裏照進來,暖洋洋的。


  在沒有雪、也不會冷的冬季,蓋著薄被,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一樣無法睜開。


  “別吵。”


  陸笛嘀咕,耳邊一下就安靜了。


  他從腦袋底下拽出了一隻柔軟的毛絨熊,摸索著找到手機,睜眼看時間。


  11月18日,早晨九點。


  這一覺睡得很久,也是久違的好夢。


  沒有消毒藥水味的夢,出院真的太好了。


  陸笛伸了個懶腰,他沒有從床上爬起來,而是選擇脫離身體。


  隻見一個短發牛仔褲的年輕人,慢悠悠地走向窗邊。


  這棟全是小戶型的樓房靠近小區門口,樓下有個賣豆腐腦的小攤,再旁邊是個賣煎餅果子的北方大叔,攤主都是小區住戶的家屬,千裏迢迢來這座城市給兒女帶孫輩,因為房貸負擔大,所以弄了個流動攤位,賺些日常開銷。


  陸笛很喜歡這兩家攤子的食物。


  價格公道,分量足,幹淨也方便。


  味道嘛,差了點兒,畢竟這世上沒有占全了的好事。


  “嗬,還真的找上了門。”


  陸笛意義不明地笑了。


  ——豆腐腦攤位前的長條凳上,坐著一個瘦高的男人,短外套馬丁靴,五官輪廓分明,從氣質到眼神都跟周圍的人格格不入,路人都忍不住回頭張望。


  流動的光,像金虹一樣環繞著黑洞,同時又被不斷地撕裂、被吞噬。


  沒人能窺見黑洞深處的東西。


  “怎麽樣?這個家夥……很特殊,也很好看吧?”陸笛說完,回頭發現女教師與西裝男站在臥室門口,竟是畏縮著不敢靠近窗邊。


  陸笛看到他們戰戰兢兢的模樣,有點好笑。


  “站在那裏做什麽?掩耳盜鈴,躲著就能逃避現實了?”


  “……他們沒有任何證據指認‘陸雲’有問題。”西裝男咬著牙說。


  陸笛像看傻瓜一樣望著他:“你們把我叫醒,就想說這句話?”


  “是你把官方的人惹來的,地鐵與商場的那兩次是迫不得已,可是後來你又離開醫院單獨去找他們了吧?還有病房闖入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打算硫酸的時候,你去了哪裏?陸笛,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陸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西裝男的聲音越來越小。


  “說啊,怎麽不說了?”陸笛眼神變得陰鬱,逼著西裝男連連後退,“讓我來告訴你們,表象的偽裝可以欺騙大部分人,但是不包括樓下的那一個,就算我什麽都不做,他遲早也會得出答案。”


  看見西裝男還是一臉不信,陸笛冷笑著說:“事關我們所有人,你們也該在場。胡琴,準備一下。”


  女教師一呆,還沒反應過來。


  西裝男看著床上沉睡的“陸雲”,驚恐地問:“你要用‘陸雲’的身份直接出去?你瘋了?”


  ***

  晏龍捏著廉價的可分解方便勺,將最後一點豆腐腦送進口中。


  出門是執行任務,一般會隨身攜帶補給,坐在路邊攤吃東西是一個新鮮的體驗。


  ——當然,這跟今天這個身體的主人喜歡吃豆腐腦也有關係。


  人有好惡,尤其體現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那麽喜歡豆腐腦是甜是鹹,是家鄉的環境風氣使然,還是舌頭味覺給了大腦意見反饋?


  也許對別人來說,這個問題沒有多麽重要,喜歡就完了,誰還追根究底?


  但是晏龍不一樣。


  一個沒有身體的智慧生命,今天也在思考“喜歡”這種情緒,究竟是精神產生的,還是肉0體決定的。


  “來一份煎餅果子。”


  清脆悅耳的聲音,一個頭發很短,穿著滑板鞋,衣著打扮非常中性的年輕人站在攤位前。


  晏龍轉過頭。


  陸笛用手機掃碼付了錢,然後安靜地等攤主打雞蛋灌進餅裏。


  “我以為你不會來。”晏龍站起來說。


  陸笛揚了揚眉,雙手插兜:“我也以為你能更早一點出現,在我出院之前。”


  賣豆腐腦的攤主與做餅的大叔忍不住抬頭,不能怪,真的是這兩句話聽起來狗血。


  偏偏這兩人再不說話了,直到陸笛接過熱乎乎的煎餅果子,才招呼一聲:“上那邊走走。”


  這座小區有大約一百多棟樓房,綠化普通,環境普通。


  小區裏有一座涼亭幾處健身設備,不過全被人曬了被子,許多老人推著嬰兒車在小區裏轉悠,看到兩個年輕人遛彎,頓時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想八卦但是八卦不起來,不認識。


  衛星城小區的人口流動大,尤其是住在小戶型高層裏的年輕人。


  陸笛家右邊那戶的就經常換租戶,最長的一個好像也隻住了三個月,大家都是早出晚歸的打工人,一個月能在電梯裏遇見五回就算多了。


  “你有多少身體可以換?”陸笛好奇地打量晏龍。


  今天這個樣子沒見過。


  晏龍平靜地說:“反正都不是我的。”


  “有人在看我,沒有惡意,可是感覺也不怎麽好。”陸笛直白地說。


  “是我的任務搭檔,也許你能發現他的位置,但請不要嚇他。”晏龍直言不諱地說,“主要是我的老師與上級不太放心。”


  陸笛分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是那天晚上的司機?你說錯了,他膽子很大,手也穩。”


  戴著耳機,能監聽現場對話的袁仲夏:“……”


  “所以商都特別執行隊的隊員已經全部進入了小區,隱藏在暗處?”


  陸笛開始吃煎餅果子,語氣輕鬆得讓監聽的袁仲夏都感到詫異。


  晏龍還是直言不諱:“沒有,他們在外麵接應,跟蹤我們的隻有司機一個。”


  袁仲夏:“……”


  行吧,司機就是我新代號了。


  陸笛深深地看了晏龍一眼:“你有很多靠得住的隊友。”


  他們沿著小區的綠化帶走了一段路,晏龍終於開口:“你剛才那麽說,因為跟你的夥伴合不來嗎?說實話,我很驚訝,我以為你不會出現的,至少……不是以這個身份露麵,我以為我看見的還是能穿牆的幽靈。”


  陸笛不回答,在確認徹底暴.露之前,他是不會主動提供消息的,否則西裝男第一個不服。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哪裏露了破綻,但是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隱約感覺到迷霧不可能遮住你的眼睛,後來的發展也跟我想的一樣。一晚上不到,你就鎖定了‘陸雲’,所以有人帶著硫酸衝進病房的時候,你們的人反應那麽及時。”


  “你也發現了醫院裏監視你的人。”晏龍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就像跟一個朋友聊天。


  事實上這才是他們第三次碰麵。


  前兩次激烈的語言交鋒,好像忽然不存在了。


  晏龍完全沒有揭穿幽靈身份的得意,陸笛也沒有身份暴露的惶恐。


  他們就這樣沿著小區綠化帶中間的鵝卵石步道,悠閑地散步。


  在五十米之外跟蹤的袁仲夏:“……”


  袁仲夏有點納悶,平時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晏龍可以在一分鍾之內用邏輯或者出色的戰鬥力讓大家心服口服,從來不耽擱時間,今天是怎麽回事?


  “今天我們的談話,決定了你的未來選擇,我還是希望你闡述一下你的想法,這樣我寫報告就方便許多。”晏龍抱著手臂,然後認真地說,“不要省略,不要跳過‘你覺得我已經知道的事情’不說。”


  陸笛摸了摸油乎乎的嘴,拿出一張紙去擦,然後抬眼說:“巧了,我也這麽希望。”


  “因為你的同伴不相信身份暴.露無可挽回的事實?”晏龍立刻接上。


  “呃,你真體貼?”


  “謝謝。”


  袁仲夏表情古怪,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麽那兩個人的氣氛越來越奇異了?

  陸笛把煎餅果子的紙袋扔進垃圾桶,轉身說:“我先來,從那天我感覺到有人窺視病房說起吧,我抓住了那個家夥,在他的衣服暗袋裏找到身份證,他叫韓光。”


  韓光是個非常小心的人,手機裏什麽都沒有,陸笛從來沒見過這麽幹淨的手機。


  “我沒辦法破解密碼看不了他的賬單記錄,不知道他去過哪裏,與誰聯係過,也沒有技術去恢複他手機裏刪除的部分,這不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是沒有後援沒有技術支持,這任務沒有攻略,這怪我打不下去啊!”陸笛沉重地歎了口氣。


  誰想主動合作?還不是孤立無援!


  守著手機等別人打電話進來?他又不能控製韓光的思維,沒法欺騙對方,隻能得到一個電話號碼而已。


  問題又來了,怎麽通過一個號碼繼續追蹤線索?

  他是幽靈,又不是午夜凶鈴可以順著電話線殺人。


  “韓光這個人,也隻是個跑腿的小嘍囉,幕後黑手有蛾子有恐龍有次聲波武器,我卻隻能被動防禦等線索送上門?”


  陸笛是真的氣,他一條鹹魚,到底招誰惹誰了?

  “你們在找幽靈,那群家夥也在找幽靈。既然拿著硫酸的人都直奔陸雲而來,韓光監視的也是陸雲的病房,看來心懷僥幸是要不得了……”


  陸笛不慌不忙,從容地說,“也許你們需要證據,搜集資料,才能直接找上‘陸雲’。對方可沒有這種法律上的顧忌,我看他們也不在乎殺錯人。我怎麽辦?我掩飾身份跟你鬥智,跟那群瘋子鬥勇,我每天鬥智鬥勇疲於奔命,就為了隱瞞一個已經暴.露的身份,請問我傻嗎?”


  晏龍眼中隱隱有笑意,他知道陸笛的最後一句,不是對自己說的。


  是說給“同伴”聽的。


  “你怎麽知道韓光喬裝過外賣員?”


  晏龍的話讓袁仲夏精神一振,沒錯,他也想知道。


  抓到韓光之後,手機是證物留存,人直接送審訊了,袁仲夏心裏憋著這個疑問好幾天。


  結果陸笛也很感慨:


  “韓光確實很小心,大概這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萬萬想不到,就算他刪光了APP清除手機記錄,網絡大數據還是暴.露了他。一條推送讓我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搜索什麽,或者安裝過什麽軟件。”


  陸笛給晏龍講了那條用戶群體明顯是外賣騎手的廣告推送。


  袁仲夏:“……”


  那邊陸笛繼續說:“對方選擇商場作為攻擊目標,又那麽巧地在我上班之後發動襲擊,加上蛾子……蛾子從南雲山飛過來需要一個多小時,那時應該就小範圍地鎖定了幽靈的身份,知道‘陸雲’的上班規律,蓄謀已久啊!忽然冒出一個可能喬裝過外賣員的韓光,我不能不多想。”


  晏龍覺得投桃報李的時候到了。


  他給陸笛看了那張蛾粉版麥田怪圈,講了一下他們的推測過程,通過圖片與地鐵監控鎖定了“幽靈”就在三樓,嫌疑人縮小到三個,地點直接鎖定第七人民醫院。


  說他們懷疑幕後黑手放蛾子就是為了拍攝這張圖,以確認幽靈的存在。


  說他們開始尋找可疑人員,剛剛在監控裏找到一個外賣員,正準備順著車牌的線索查呢,沒想到陰差陽錯,韓光直接被幽靈送上了門。


  陸笛:“……”


  雖然知道自己暴.露,但是這樣暴.露也太誇張了。


  穿牆還能留下證據?


  晏龍咳嗽一聲,嚴肅地說:“飛蛾的飛行高度隻能到達商場的四層樓,五樓以上玻璃幕牆的鱗粉稀疏,所以我也想到了,幕後策劃者可能真的知道‘幽靈’的身份。所以我去查‘陸雲’的所有資料,那裏麵可能有什麽東西引起了那個組織的注意與懷疑,認為你是‘惡鬼’。”


  陸笛沒吭聲。


  晏龍又說:“我還申請了量子計算機,用某個算法,精確對比目前能找到的,有你出現的所有監控視頻。”


  小區門口的、商場的、醫院的、地鐵站入口的……


  這些監控一般是保存七天到半個月。


  “然後,我發現了一個秘密。”晏龍環臂而立,側頭看陸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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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笛:臥槽,量子計算機這種神裝你都用?你做個人吧!

  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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