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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秋涼如水蟬自鳴(下)

  他識破我了。


  我應該發現的,在他噙著邪笑迫過來時,我就該有所警惕。可是,我太想殺他,他和我以往為任務殺過的人不同,他是必須要死的……便是如此不容有失的心態,讓我有了片刻遲疑,失卻先機。當被他壓到床上掀下那張人皮麵具時,我後悔,沒在方才的一瞬間出手。


  “你……”他眼裏掠過的,是驚豔罷?在每個看過我的男人的眼睛中,我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也曾利用這美麗殺過人。但是,他一個擁有六宮粉黛的帝王,也會認同這張臉麽?


  “繪香在朕還是太子時,就進了府裏。她是朕最看重的一個小丫頭,她就如朕的女兒,朕不會調戲自己的女兒。”他勾笑,“你扮她的確扮得很像,步伐、神態、語聲都足以以假亂真。”


  那……是哪裏出了破綻?


  “朕說過,她就如朕的女兒,那孩子體質不好,朕賞了她一顆暖香珠。她常年帶著,身上有股暖香之氣,而你沒有。”


  好罷。是我大意,怨不得人。


  “你想殺朕?”


  “是。”事到如今,我否之也無用。他掌心所按,是我腕間重穴,隻須稍一用力,我即會筋脈錯亂,周身血液逆流。


  “誰派你來的?”


  “我。”生平第二次為妹妹殺人。


  “嗤。”他掀唇輕笑,“你以為朕會相信?”


  “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不說,朕會折磨你。”他的臉俯近,吐息間,呼吸可聞。這個時候,我居然還有閑心發現,這個男人頗英俊。


  “我想殺你,你當然可以折磨我。”我很平靜的道。


  他微怔,“你當真如此以為?”


  “難道你會以德報怨,還是願意配合我引頸待戮?”


  “……當然不會。”


  “那還廢那麽多話做什麽?”我閉上眼。不管是火烙、鞭笞、棍罰……在我成為一個合格的殺手前,那都是不可或缺的訓練科目,重溫一下,又有何不可?

  “敢情,朕不止遇上了一個最美麗的刺客,還遇上一個最別出一格的尤物麽?”他低笑著,握在我腕上的手力未鬆,唇落了下來,在我頸上重重啃吮著,“就當是老天爺送朕的禮物,朕笑納了。”


  他是要……我驀地睜眸,“你……”


  “對,朕想做的,就是你時下所想的。”他笑語。


  “這就是你的折磨?”


  “就算是罷。”他一隻手,開始慢條斯理的解除我的衣衫,“告訴我,你的名字。”


  “冷蟬兒。”


  他又度微怔,“朕還以為要知道你的名字需費一番工夫。”


  “你誌在必得,我頑抗有用麽?”


  “嗬……”他把頭悶在我頸邊,沉笑良久,“朕相信,你當真是老天爺送給朕的……”


  “那老天爺必定也恨極了你。”


  “你恨我?你殺我不是受人唆使,而是因你恨我?”


  “你殺死了我的妹妹雀兒。”


  “……雀兒?她是你的妹妹?”


  不愧是皇帝,果然天賦異稟,說歸說,笑歸笑,手裏的動作須臾未止,解得開的就解,解不開的就撕,一隻手把我連皮帶裏的剝了個幹淨,“那個雀兒會有這樣一個極品的姐姐?”


  “你不脫麽?”我是想,他脫自己的衣袍時,總要兩隻手並用的罷?我是不是就能有一線生機?

  誰知,他搖頭,邪聲:“有些事,不一定都脫了才能做。”


  ……其後發生的事,驗證了他所說。


  我以為,他在“折磨”我過後,會叫人拖我出去,下到深牢大獄,還是斬首示眾,都屬正常。可是,他一次又一次折磨我,直至我筋疲力盡,睡死了過去,也沒見他有那樣正常的打算。


  從始至終,耳邊除了他壓抑的低吼,好像還聽過一句,“你身上這些傷疤是怎麽來的?”


  “打的。”我答。


  “你執意為妹報仇?”


  “對。”一個殺了我唯一親人的男人,非死不可。


  “朕可以現在就殺了你。”


  “好。”殺了我,正好一家團聚。


  “真是倔強。”他歎,“這樣罷,朕給你機會殺朕。”


  “什麽?”這人別不是做皇帝做傻了罷?


  “朕給你機會殺朕,隨時隨地都可以,但能不能殺得了,端看你個人本事。”


  “你太無聊了麽?”


  “的確。”


  這個男人做皇帝做得太無聊,所以來找死?不過,他既然如此慷慨,我也不能客氣。


  我和他,開始了長達數年的糾纏。


  我沒想到,一個錦衣玉食的皇帝,武功會如此之高。我明刺過,暗襲過,不管是趁他與人遊玩興濃,還是夜間獨憩龍榻,各樣的情形,各樣的氛境,我每一回不遺餘力,每一回都以……失敗告終,且,每一回都讓他扔在床上好一番盡興。


  “從明天起,你隨時呆在朕的身邊罷。”又一回,他把我吃幹抹淨後,說。


  “什麽叫呆在你身邊?”


  “你既然想報仇,不是呆在朕的身邊更能得手麽?你扮成朕的侍女也好,太監也行,呆在朕能看到的範圍裏,省得……”他將我抱到他身上,“你每一回稍長時日沒有出現,朕就會以為你就此消失了。”


  “你還沒有死,我怎可能消失?”


  “唉。”他佯真佯假地歎息,“這是朕的報應麽?那些溫順婉從的嬪妃朕看不在眼內,偏對一個口口聲聲要殺朕的刺客用了心,真是……”


  用心?哼,無非是獸欲而已。


  “蟬兒,說好了,從明日起,你就一步也不能離開朕嘍。”


  “我憑什麽要……”


  後麵的話,被他吞聲。


  這晚過後,江湖上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冷蟬兒消失,深宮大內多出一個深受聖恩皇寵的福仁公公。


  “你說的話當真?”


  “當真。”我立在玉階之下,並沒有抬眼仰望鳳位上的那位大隴皇朝最尊貴的婦人。


  “你說你是一個刺客,而皇上也對你的身份知根知底,卻還是要把你留在身邊?”


  這位婦人,要我說幾次才信?“對,他對我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恐怕連身上幾根汗毛都數過。


  “你好大的膽子,敢以‘他’來稱皇上?你以為,哀家會容你妖孽誤國麽?”


  “傻子都不會如此以為。”何況,本姑娘不傻。


  “你——”太後冷笑,“本來,哀家隻以為你是一個有點貪欲有點不知輕重的小太監,叫你來,也隻是為了稍加懲戒。沒想到……但你如此坦承,哀家也會給你一個痛快。賞她一杯鶴頂紅!”


  鶴頂紅,大內禁藥,入口即隨血脈流經全身,無藥可救,必死無疑。


  我舉起那杯天下至毒,心知自己是一定要喝下的。我的武功再好,在如此多的大內高手環伺下,也逃不脫生天,與其最後尊嚴喪盡的被人灌飲,我寧願是自己喝下。喝下去,我就能與娘與妹妹團聚,再不必在這冷世上孤獨求生……


  “笨蛋!”


  一記重吼在耳邊炸開,我遞到嘴邊的手一窒:他來了。


  “笨蛋!”下一刻,他如旋風般到我跟前,一手奪過那杯毒物,“你當朕是什麽?朕在你心裏,就如此無能?連自己的女人也保護不了?”


  “你……”這是何必?但在望進他血絲縱橫焦灼欲焚的雙瞳時,戛然無語。難道,他對我……他對我……不止是欲?

  “皇上。”太後勃然大怒,“您別忘了自個兒的身份!一個妖孽……”


  “母後,兒臣不想多說,兒臣一定想護她的,隻問母後,放還是不放?”他背挺如山,目光接住其母送來的冷厲雙眸,“放還是不放?”


  太後鳳顏森冷,“皇上,請您把手中的東西還給她。”


  “兒臣明白了。”他握住酒杯的手緩緩動起。


  他他他……他是個混蛋!他既然不能救我,就不該來,我死在那個婦人手裏,死在自己手裏,我都是無怨無悔,可是,不能是他,不能是他!


  不爭氣地,自從和妹妹攜手討飯那日就再沒有光臨過雙眼的眼淚突然湧出,模糊了視線,看不清就看不清罷,我也不想看清了……


  “皇上!”


  疾厲的喚聲由上至下,緊接,一記脆鳴,一聲碎裂……“為了一個要殺你的女人,你居然……居然要在生你養你的母後麵前尋短?皇上,你……你……”


  太後雖聲含哽咽,但字字清楚,他他他……


  “哀家問你,若哀家沒有打掉它,皇上是不是當真要把那杯鶴頂紅喝下去?”


  “是。”他答。


  “好,好,好皇上,好兒子……你真的不怕你的母後傷心是不是?”


  “母後是這世上最堅強的女人,隻要有母後,大隴皇朝便可以江山穩固,兒臣在與不在,無關要緊。”


  “你——”太後氣急攻心,疾咳不止。


  他恭下腰去,“母後,您保重鳳體。”


  “……你是一定要護這個妖孽了?”


  “兒臣可以帶她走了麽?”


  “你……走!給哀家走,哀家不想看到你,走!”


  “兒臣告退。”他依言退步,手裏扯我同行。


  “你是白長了一副聰明相兒麽?你是個笨蛋麽?她要你喝,你就喝,朕讓你聽話你怎就不聽話?你腦袋是哪裏壞掉了是不是?”初步出太後寢宮大門,他即奉給我一通淋漓盡致的大罵。


  我任他罵。


  我想,就是在那時,他便征服了我。也從那時,我不再是和他鬥,而是和自己鬥了罷?


  “外麵天涼,也不知自己加件衣服的麽?”


  身上多了件厚袍,身邊多了一個男人,我的男人。我將頭倚在他的肩上。


  “方才在想什麽?我在旁邊看你又是笑又是歎的。”


  我凝視著他在月光下英俊無比的臉,“在想你。”


  他笑,刮了我鼻尖一下,“我可以把這視作你的甜言蜜語麽?”


  “在想我們的過去。在想,那時,你怎就如此認定我?”


  “這可麻煩了。”他一臉愁容,“我也一直在奇怪呢,像我如此出類拔萃卓爾不凡的男子,怎麽就稀裏糊塗的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了萬裏江山?唉,悔啊,悔之晚矣。”


  “是啊,的確晚了。”我把頜墊上他的肩,借說話的當兒,偷親了親他的耳垂,“人家秋長風做得風生水起,萬民稱讚,你要奪,都難了。”


  “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麽法子呢?隻得從你這個媚君禍國的紅顏身上討回來了!”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麵上已布滿邪氣,探臂將我抱起,“走罷,去討債!”


  我攬上他的頸,“清兒睡了麽?”


  “那小子玩鬧了一天,當然去睡了,接下來的時間,是他的父親母樣為他創造一個弟弟還是妹妹的良宵吉辰,不得打擾。”


  我愛看他這個模樣。他掌心發燙,眸光也發燙,一副急不可待的急色樣兒,仿佛,我永遠是他的新娘。


  “秋伯昶,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什麽?”


  “……”還是不要說了,以行動代之。我抱緊他的頸,吻上了他,迅速,被他以百倍的熱情反噬……


  秋涼如水,蟬已消聲。但若有熱情如夏,蟬自可歡鳴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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