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秋涼如水蟬自鳴(上)(關於冷蟬兒,不喜勿入)
我姓冷。
這個姓,不是源自那個生我的男人,他根本不配讓我承襲他的姓氏!他嗜賭如命,在賭光了所有田產家當後,把我們的娘也賭了出去。娘被人拉走的當夜,就懸梁自盡,而在我和妹妹哭得死去活來時,那個不配做人丈夫更不配做人父親的男人,又把我和妹妹當成了賭注,結果,自然仍是輸。
那一夜大雨滂沱,那個爛醉的男人說完翌日會有人來帶我和妹妹走後,即睡得鼾聲如雷。我給妹妹披了件蓑衣,牽著她離開了那個不能稱之為家的家。
盡管雨把我們澆得又濕又冷,我仍感謝那場冷雨。若非是它,我和妹妹當夜就會被拉走,成了青樓裏的兩個小倌,早晚都要迎來送往。還是若非是它,我們就不會在村邊的破廟遇上一隊避雨的鏢師,身幼體輕的我們鑽進鏢貨裏,躲過了父親和要債人的追拿……
冷,是我七歲時人生留給我的最深體悟,也成了伴我終生的姓氏。
在下一個城鎮時,趁鏢師歇晌的當兒,我們鑽了出來,沿街乞討或揀人剩羹的日子於焉開始。我七歲,雀兒五歲,兩個麵黃肌瘦的女娃能討來什麽呢?但我是姐姐,我必須把妹子養活,是明討也好,暗偷也好,甚至打比我更弱的人手中搶食也好,為了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
在如此的顛沛流離中,也過去了一年。這日,我還是讓妹妹呆在我們常落腳的城隍廟裏,自己到外麵覓食。今兒個運氣好,出門不久就碰上了一家老來得子的財主施粥施餅。我懷裏揣著兩塊熱餅,腳不沾地的跑回廟裏,急著讓雀兒吃上一口久違的熱食。誰知,迎進眼來的,竟是那副場景:我年幼的妹子,被一個大漢壓在地上……
我撲上去,罵他踢他咬他抓他,被他一隻胳膊就給甩了出去,著落處,腦袋離一塊尖厲的石頭僅有半毫之距,但他仍在欺負雀兒!那刹那,我眼前僅餘一片血色,舉起那塊石頭,尖厲叫著,將它砸上了那個畜生的後腦,一下不夠,兩下也不可以,我不停的砸,不停的打,那個腦袋在我眼前四分五裂,再成了一堆腐爛的血泥……還是不夠,不夠,不夠!
直到,我用光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再也握不住那塊石頭……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殺人。
“你要不要跟我走?”一個從頭到尾都在一旁負手觀看的男人問。
“跟你走,能吃飽飯麽?”這個時候,就算當真是青樓妓院,我也要去了。雖然娘說那裏是吃人的魔窟,但外麵也是啊,與其餓著被吞,我寧願是飽足以後再被人分食。
“非但能吃飽飯,還能養活你的妹子,有錢治她的病。”
因我回來的早,雀兒並沒有真正失貞,但她被那個畜生,還有……我,先後的驚嚇,此時神誌失清,縮在角落裏連我也不能接近,的確需要醫治。
“行,你先讓我和妹妹吃一頓好的,我就跟你走。”
吃了一頓從出娘胎也沒有吃過的飽飯,又抓了一付收驚的藥讓妹妹喝下,那個男人告訴我,跟他走,是要殺人。
“就像我殺死那個畜生一樣?”
“的確是要如殺死他一樣的狠,但,我教你的,是漂亮的殺人方法,有時候,甚至不必流血的。”
這個男人,是江湖第一殺手組織的首領。在他的精心培植下,五年後,我躋身江湖殺手榜。十年後,我成了江湖五大殺手之一。一度,冷蟬兒三個字,代表著索命和死亡。
時間,成就了一個江湖頂尖的殺手,也拉開了我和妹妹的距離。
我以為,我把自己投身那每一場都可能是無命之途的追殺,把雀兒安置到一個普通人家如普通人般的長大,她該明白我的苦心。可是,我錯了。我每一次見她,來去匆匆,隻是留下大把銀錢,所談的話兒寥寥可數,我錯過了最能糾正雀兒的時期,等我發現自己有了一個虛榮膚淺的妹子時,已經不及。我說的話,她在起初還能做到明順暗違,及至後來,不管明著暗著,她都是一味的駁斥違抗。忍無可忍時的一耳光下去,更打出了她的叛逆,在我再一次回來時,居然聽那家戶主說,她勾引了這家女兒未過門的夫婿,讓人家女兒投河尋短,幸搶救及時……
我問她,到底想要什麽。她對著鏡子裏的花容月貌說,想要以這張臉,為自己博一個燦爛的前程。
那一刻,我頗感無力。我殺得了武功比我高出幾倍的武林高手,卻奈她無何,難道,我能殺死她麽?
但是,她還是死了。
隻因她愛上了一個永遠不可能愛上她的人。秋長風。
我是了解那個人的。曾經有不盡的重金請托找來,讓首領取他性命,首領都推拒未接。首領說,那個人天命強盛,我們殺不了他。組織中也有人因此不服,私自接了請托尋上他,卻非死即傷,我也是其中一個。
雀兒進秋府為婢時,並未和我商量。我後來得知,想想也無不可。讓她勞勞力吃吃苦,也許會懂得幾分人情世故。但萬沒想到,她會愛上她的主子。當從雀兒嘴裏聽到秋長風的名字時,我厲聲叱她:“他不會愛上你,你若不想傷心,不想跌個頭破血流,就盡快回頭!”
但雀兒回我的是:“你嫉妒我,你嫉妒我比你嬌柔,比你嫵媚,比你會討男人歡心!”
我氣得離去,就讓她跌個頭破血流也好……但,終還是不能真正狠心,她是我的妹子,是我這世上惟一的骨肉親人,我如何置她不顧?
我找到了蒼山,那個玩世不恭的男人。
我承認,我喜歡他,他是第一個讓我心跳加速臉紅耳赤的男人。但我並不準備告訴他,那隻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是麽?我找他,隻是想到,既然我可以對他動心,雀兒也該不難。
“你讓我勾引你的妹子?你的親妹子?”他聽了我的話,表情如吞了一隻蒼蠅般的突兀,“你確定?”
“我對你說了,自然就是確定,你耳朵有問題不成?”
他搖頭,“冷蟬兒,你真讓我開眼呢。”
他答應了。我暗中看過幾回,蟬兒和他相處時,笑口常開,像是極為高興。我以為,目的已成。但蒼山卻說:“你那個妹子隻是享受被男人包圍的樂趣,且她天真的以為,和我走得近些,能惹出秋長風的醋火,更曉得她的珍貴。”
我隻當他是胡說八道,罵過一通後,放心離去。
但一個月後,蒼山捎來了雀兒離世的噩耗。
我不能相信,在刀尖劍鋒上來去的我,大傷小傷受過無以計數,猶能活著,雀兒遠離這些江湖凶險,怎就沒了?我們已經不必再饑飽無時,不必貧寒度日了呀。
我問蒼山雀兒死因,蒼山言間多有回避,語焉不詳,更使我生疑。我請了江湖中專為人搜集消息的鴛鴦樓著手調查,十五日後,得到了最詳盡的資料。我那個從小多災多難的妹妹,就如此被權貴間當成了一樣便宜好使的工具,做了最無價值的犧牲品。
當夜,我潛進皇宮,從一個老太監嘴裏逼出皇上寢宮所在處再送他歸西,秘潛寢宮房頂三日。三日後的午夜,把在寢宮侍候的一個小宮女打暈運出宮門,我則易成她的模樣替而代之。
“繪香,將那盞燭燈搬近些。”
“是,皇上。”我端起燭火,一步一步,走近那個正在挑燈夜讀的男人。他是這大隴皇朝權力最大的男人,是九五之尊,更是我的殺妹仇人!
“這位晁禦史真是怪僻,專愛寫一些蠅頭小字,是考驗朕的眼力麽?”他一麵說,一麵端起旁邊的茶盞,但看得太過專心,茶盞打翻,茶水淌溢上了他的袍擺。
我記得自己時下的身份,抽出腰間巾帕,彎腰為他擦拭。
“……繪香?”他在我頭頂低喚,聲嗓內隱透出異樣。
我怔:他可是發現了什麽?
“你想為朕侍寢麽?”
侍寢?那是……
“雖然朕體諒你年幼進宮,有意讓你在入宮期滿後以清白之軀出宮嫁人,但你如此熱情相邀,朕也不想硬拂美意……你的手,還要再摸下去麽?”
我的手,我的手……“啊!”我倉惶退下一步。
十年的殺手生涯,麵對多麽強大的對手,經曆多少生死之際的徘徊,我都不曾如此……如此……無措,縱使未悉男女之事,我也明白方才在我手底下的……是什麽……
“繪香,你把朕的‘興趣’逗起,還想全身而退麽?”他立起身,眯了眸向我走來,“朕本來還在為今晚去哪個宮裏安歇犯愁,既然此刻有你,朕就寵幸了你罷。”
這個……這個好色的卑劣男人!“奴婢去請張公公,為您端侍寢……”
“朕說過,朕今晚不想翻別的牌子了,朕今兒個就要了你,如何?”
“……皇上,奴婢不敢,奴婢適才並非有意冒犯,請您饒了奴婢。”
“你那個眼神是把朕當成了什麽?朕記得,你一直都想借著近水樓台的便利為朕侍寢,是朕記錯了麽?”
是麽?三天的暗察時間實在是太短,我並沒有見著這個繪香如何邀媚討寵……不過,如果趁他近身來的當兒取他性命,我也不必在乎這副皮囊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