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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勁雪至,大戰暫歇。


  秋長風望了望漫天緩歇下來的飛雪,眺了眺河州城頭的冷氏“滄海”,再掃過避至大軍後方的另一個,目色深沉難辨。


  “這場雪來得真是怪異。”秋遠鶴視線也掠過管豔,高謔道,“突如其來,又轉眼即止,仿佛就是為了阻止這場大戰來的,是天意麽?”


  秋長風聳肩,“天意從來高難問。率性如遠鶴,也在乎天意?”


  “為兄當然在乎,為兄發兵至此,不正是順從天意?”


  “有意思。”秋長風目覷昭景帝,“陛下,作為天子,您對這場天意有何觀感?”


  皇帝還未開口,秋遠鶴道:“若它來得晚些,龍心該會大悅罷?隻可惜,正當皇上有意兩頭取利之時,天意出來相止。長風,到如今,你還要打這個為君盡忠的招牌麽?”


  “長風從來就不可能為君盡忠,這一點,世人有目可共舉,有心可共知。”昭景帝道。勁雪來阻,不得已退兵歇戰,但趁亂兩邊誅殺的行舉,已無可遮掩。事到如今,虛頭巴腦再無用處,索性將彼此之間的那層虛偽為飾的障紗扯個幹淨。


  “哈哈哈……”澎湃大笑的,是秋遠鶴。“皇上,直到此刻,遠鶴才認為您有那麽一點可愛起來……長風,為兄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我聯手,共創天下如何?”


  卸去先前假端出來的帝王尊謹,昭景帝亦謔笑自若,“遠鶴,你忘了朕手中有長風的心頭肉了麽?長風不是你,為了這塊心頭肉,長風是寧可死了自個兒的。”


  “皇上又怎麽忘了,長風的心頭肉在遠鶴手裏呢?長風,為兄雖愛慕滄海,但若你肯助為兄一臂之力,為兄願意割愛,玉成你與滄海美事,如何?”


  在二位同宗兄弟兼生來宿敵的笑語中,秋長風冷肅容顏,“二位手中的滄海,誰又能證得真假?長風是愛滄海,但不至於為了假滄海亂了陣腳。這樣的把戲,二位還要玩到幾時?”


  “長風是想要為兄拿出鑿證麽?”秋遠鶴回首揮臂,“請雲首領近前說話。”


  軍伍兩分,載著管氏“滄海”的車軋過紅白參半的雪地,又一次緩緩駛來。


  秋遠鶴打馬迎近,且從馬上俯身過去,以在外人看來極親密的耳語對車上人細作叮嚀。


  我叩指引耳,聽得是——


  “雲首領若想讓秋長風真正記得你,若想那些聽你名字投奔來的巫人有得一息活命,在本侯取去你後背穴位上符帖後,請配合本侯做一番大事。”


  “這個時候,侯爺還是不信滄海麽?”


  “本侯當然信你,你我才是真正相配的男女,是不是?”


  “侯爺明白就好。”


  結果,這番耳鬢廝磨猶不夠,秋遠鶴在佳人頰上落了一吻。我能見著秋長風的臉色又黑了三分。隻不過,符帖為何未取下?


  “滄海,長風不信你是真正滄海,你可有法子讓她真正相信?”秋遠鶴話音忒是嘹亮。


  “那……”管氏“滄海”美眸注向秋長風,“如何要你相信?”


  秋長風沉眸不語。


  昭景帝起笑,頗顯恣意,“既是假的,又如何取信?長風,你連一個假貨的醋也要吃,當真是陷得不淺呢。”


  秋長風長眉冷掀,“皇上又如何證明您手中的是真的?”


  “朕無從證明。”昭景帝攤手,“信也罷,不信也好,全憑長風定奪。隻要長風敢賭,朕樂意奉陪。”


  這個皇帝,他比秋遠鶴更確信滄海對秋長風的重要性,因他亦為情所困,且困溺其內難掙難脫。易地而處,若陷在敵手的是冷蟬兒,不管真偽,他都不會輕舉妄動。於是,以己心,度人心,施以疑心之計。


  秋長風目投另位,“遠鶴你呢?”


  “你信與不信為兄並不在乎,你信了,有望與滄海重歸於好。不信,為兄本來就是要與滄海比翼齊飛。”秋遠鶴比皇帝還要瀟灑,“滄海,下令讓巫界諸生為我們即將而來的婚禮助興罷。”


  隨襄陽侯話音稍落,行伍中已有戾風躁動,裹攜著泥雪血光,襲向昭景帝。


  ……這哪裏巫界眾生?裏麵,的確有投雲氏首夫婦而來的巫人,但更多的,是蠱人。


  皇帝身側,當即躍動出十數道人影,或以身承受,以奮力回擊,或將龍駒拽避原位,總之,保得龍體安穩。


  “秋遠鶴,好算計。將一群蠱人混跡巫人之中,以巫人之名行惡,讓巫界首領替他承攬弑君逆上的罪名,使巫界代他承擔妖孽蠱惑之亂,算計得好到位。”蒼山摸頜道。


  我點頭。我早有領悟,這秋家人,沒有一個是白吃幹飯的。


  “滄海,可以了,讓大家曉得你是真正的滄海就好……滄海,讓他們住手!”秋遠鶴喊聲裏,巫人、蠱人更頻繁躍動閃現,登時間,霧流浮散,霰氣彌漫,蔽天暗目。


  “擺陣!”秋長風疾喝。


  我揮袖拂動眼前迷障物。這時內,聽得慘聲不絕,待雙眼重見光明,俯瞰下去,底下又有無數屍橫於地。


  秋長風令屬下以陣法待敵,昭景帝被侍衛密密實實護得風雨不透。但他們眼前,仍是迷藹重重的罷。他們無虞,下麵人卻死傷累累。


  “滄海,可以收手了,本侯不想以這種非常手法製敵!”


  秋遠鶴,虛偽得可以!我大幅揮袖,默念:……散!


  滿天雲彩頓不見。不必說,襄陽侯的臉間必定愕得可以。


  “……長風,你該明白,這位是貨真價實的巫界首領了?”高人就是高人,雖事出意外,猶能另覓機由。


  “如此說,朕手中的是假的了?”昭景帝額間殺機一現,“一個假貨留之何用?吩咐下去,將那個冒牌雲滄海推下城頭!”


  我一驚。


  “皇上,且慢。”秋長風眉立如刀,眉間立紋內戾氣蹙深,“當真將她推下去,您對長風可就半點沒有優勢了。”


  “長風未免過於自信。”昭景帝勾唇,“經方才一戰,你的兵馬折損不小,鹿死誰手,不妨再看。”


  “皇上是第一天認識長風麽?”


  “……何意?”


  “外圍二十萬兵馬業已到位,隻待長風一聲令下,就是裏應外合的一場大戰。皇上可有全勝把握?”秋長風話訖,身後費得多舉弓向天,一鏃響箭赤溜劃進長空,繼而,四圍山巒間應來戰鼓齊鳴,旗幡盡揚。


  昭景帝、襄陽侯俱有瞬時的愕異。


  “長風,你一直打著的,可是勤王平亂之名呢。”昭景帝冷笑。


  “當然,長風現在還可以如此說法。”


  “明知假的,甘受要挾。明明無情舍棄,尚作情深假狀。無非為一個忠義情三全的名聲。滄海,看來長風無意和你重歸舊好,你也不必手下留情了罷?”


  仍是不待管氏“滄海”表態,襄陽侯話啟,蠱人、巫人再施手段。趁此隙,襄陽侯掌心彈出一帖,覆佳人後腦之上。想必,他將方才大亂得治的罪名,按在了管氏“滄海”的頭上。


  這一回,蠱人、巫人跳躥進萬軍叢中,如為了邀功請賞般,各顯其能,迷聞惑視,殺人取命,如入無人之境。


  “這些蠢貨!”蒼山看得氣急,揮指解人迷惑。


  迷術但失,自遇反擊,逃躥不及的蠱人巫人,紛紛喪命眾兵士群起的刀槍之下。


  愕色再度自秋遠鶴麵上稍縱即逝。


  “你還要被人利用到什麽時候?!”高叱者,是秋長風。他以鞭指管氏“滄海”,眸光寒利,“快命你的族人住手!”


  秋遠鶴斂著目底慍意,道:“長風若當真疼滄海,就該和她站在一條線上。”


  “我……”秋長風臉顯怔忡。


  “這話說得對,長風若當真疼你的滄海,就該早一時救下她!”許是秋長風神色令昭景帝感覺不妙,疾道,“長風不妨回首看,你滄海的性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間!”


  回首看什麽?我也回過頭去……天!


  但見得,冷氏“滄海”腰勒一根粗麻係繩,身子空懸出城牆之外,綁縛在城頭青磚垛口上的繩端,一柄刀刃豁豁相伺。


  ……這個皇帝若曉得了得他如此錯待的,是他曾視若珍寶的蟬兒,會怎樣?


  “皇上,您這是何意?”


  “即刻揮兵,剿殺叛賊,不得遲誤!”


  秋遠鶴哂曰:“皇上豈不是強人所難?長風既然是個多情種,怎舍得與滄海為敵?”


  這兩個人,夠了哦!都拿著曾屬自己的女人來威脅我滄海的男人,可惡!

  “秋長風,不要理他們,那兩個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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