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兩家滄海俱現,老天也來湊熱鬧。天地間,雪花簌簌重來,我張手迎接這潔白物什,不一時,就滿滿一抔。
“皇上,您這是何意?”
“長風以為朕是何意?”
“長風如何以為已不再重要。”
“的確不再重要。”昭景帝一笑,“當初,朕得知風華絕代的巫界首領與長風那平凡愛婢為一人時,著實是吃驚不小。最恨巫人的長風,最愛卻也是巫人,這不是很大的諷刺麽?”
“於是,皇上要用長風的最愛來要挾長風?”
“要挾?”昭景帝搖首,“未免難聽了點。當初,巫界首領明明已與阮陽侯訂立婚約,卻莫名消失,本來朕還以為是因長風那封巫人惑國殃民的奏章令其聞風而遁,不想,這巫界的頭號通緝重犯竟然被長風窩藏。長風,朕可以看在你的麵子上饒她一死,但長風也要讓朕有個開恩大赦的理由才行。”
秋遠鶴在我還是小海的時候,就已悉我是巫人,以致會迫無雲大師捉拿。而皇帝似是在巫界首領聯姻不成消失之後方有獲知,說不定是來自曾在門外聽了我和秋長風一言半語的秋水公子的訊息疏通?
那麽,秋遠鶴是如何先他人而悉的呢?親近如費得多、費得滿,秋長風也不曾告知,尋常人要想瞞過我和秋長風的覺察詳盡竊聽更不可能……蠱人?那些曾和我交過手三番五次找上秋長風的蠱人?他們從屬秋遠鶴?
我能在此時想到,秋長風必定早已想到。他並不能確信我的巫術足可以對抗除了娘以外的所有術力,就連巫水也無奈我何。他縱算沒有想到有降妖之能的無雲大師,也想到了那些陰魂不散的蠱人,他教我九宮八卦,就是使我多一項自保之技;他在宮內設八卦陣法,就是保我周全。但萬事最怕防不勝防,越是珍惜,越恐失去,所以,在秋遠鶴的陣營見得滄海麵孔刹那,他憂懼至斯……這個世上最聰明的傻瓜!
“長風,朕當著全軍將士之麵宣布,隻要你剿滅反叛逆賊,朕可既往不咎,並賜你與巫界首領大婚!金口玉言,擲地有聲,天地為證,全軍將士亦為證!”
“長風又如何確定皇上手裏的巫界首領與遠鶴手裏的,孰真孰假?”
“城頭之上者,乃無雲大師親手交予。長風縱不信朕,該信無雲大師罷?”
嗤。我好笑。若沒有無雲大師那位不打誆語的得道高僧,哪來這雙海齊現的一幕?
“巧了。”秋遠鶴插聲,“遠鶴的滄海也是拜托無雲大師請來,難不成,這其中有一位是無雲大師變的麽?”
他的話,不啻是對三方的提醒,瞧他們三人神情,像是同時明白,這凡俗中事,無雲大師必定摻了一腳進來。
“滄海。”秋遠鶴揚眉,怡然高聲,“你說,你是真的,還是對麵城頭上那位是真的?”
“真作假時假亦真,侯爺法眼如矩,不妨細細分辨。”
“我們這些時日的情投意合,又是真是假?”
“侯爺……”
“遠鶴。”秋長風眉間寫滿不耐。這臭狐狸,隻因在我們最瘋狂最緊密時,都是滄海模樣,是以對滄海的臉有一種偏執的占有欲望。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想見這打情罵俏場麵……怪了,秋長風的心事,如今我怎如目透他心腑讀出來的一般篤定?
“說罷,你挾滄海,又想我做什麽呢?”
“長風不是在告訴為兄,為了滄海,你什麽都可以做罷?”
“會不會做,是長風的事。”
“長風誤會了,為兄請滄海來,隻是當真想與她共赴鴛盟而已。”
“是麽?”秋長風拔出腰內長劍,“為公,你是叛臣賊子,長風當為國誅之;為私,你奪吾之妻,此恨不報非男兒。我們,來一場對決罷。”
“長風是說真的?
“天地為證!”秋長風陡然抖韁擊馬,如箭離弦,飛雪裹銀甲,來勢若迅雷。
秋遠鶴颯然迎戰。
“小海。”蒼山拿指捅了捅我胳臂,“秋長風不會當真中計了罷?皇帝令他投鼠忌器,秋遠鶴出言亂心,他這樣做,等於是中了兩邊的計謀,難不成,他把兩邊的滄海都當成真的了?”
“怎麽可能?”我白他一眼,“秋長風是白癡麽?”
“就因為不是,才更可疑。”
“所以,慢慢看就是了。”這一時刻,秋長風所思所想,我當真像是握卷親睹,一字一字,清晰可認。
昭景帝和襄陽侯為證各人手中人為實,俱以無雲大師為憑,不想弄巧成拙。秋長風與無雲大師相交已久,深悉其人,以其高潔秉性,豈是會受脅於強勢使婦孺陷身危難的呢?縱使兩人中有一人當真為滄海,安危也必定無虞。他,可以放心一搏了。而以皇帝之命誅叛逆,名正言順,何樂不為?
“諸將士,秋遠鶴起兵叛亂,逆天子,誅百姓,刺親父,傷社稷,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爾等速隨我誅之!”
秋長風與秋遠鶴戰至兩個回台,錯馬之際,仰劍厲呼,身後兵馬即殺聲遏天,如潮湧起攻。同一時間,秋遠鶴喝令出擊。雙方人馬紅藍交匯,混戰而起。
我將腦袋埋在了身下柔暖皮毛裏,不敢去看。戰爭,必定要死人,眼睜睜看著人命殞去而不救,實在殘忍。但無雲大師曰,三百年和平盛景,必然要付出代價,人命即為其中之一,那些死者在投生為胎那一時起,即已注定,將在亂世戰爭中歿去……天命麽?但,在滄海身陷巫山為人作藥時,不也被冠之“天命”?僅以天命兩字,就能任死者死,惡者惡?不,不行!我要救,即使不能全數救下,也要盡力而為!
我拈指……
“小海!”蒼山攔握住我的手,急呼,“你不該幹涉這外界中事!”
不該麽?
“小海,無雲請你來,是為了讓你阻止巫人作亂,這場戰亂,是他們自己引發,當由他們自己承受!”蒼山道。
真的麽?我不該幹涉麽?
“你此時插手,事情發展將無從料定,打亂塵世秩序,誰知會引發何等更惡之事?”
……也許,對。我不該隨意插手。若因我的插手,讓三百年的和平盛景不能到來……
“為皇帝陛下,為大隴皇朝,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殺——”
我遲疑間,底下情勢又起巨變。
第三方人馬不甘寂寞,加入混戰。在其它兩軍交戰正酣時,這等於是趁火打劫了。那殺聲起,刀鋒落,砍殺所向,不止是秋遠鶴兵馬。皇帝在此時出手,是想在兩方援軍到來之前,快而殲之罷?
血,濺入雪中,浸入雪地,紅色,在白色中急速擴延,以勢不可擋之態侵吞那聖潔之色。
我,無法再坐視不理。
……雪,汝至純至潔物,不當血光侵,為汝之聖潔,阻止這殺戮,去!
隨我命下,地麵雪,空中雪,隨風急轉,交匯成漩,迷人視線。混戰中人,拳腳無風,刀槍失準,利器為勁雪所奪。
“退下——”三方主帥各發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