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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這一天還是來臨。


  戰爭本來就是一樁殘酷至極的事,在寒冬季節開戰,就在殘酷之處,額外多了慘與苦。


  河州地處中原,冬日寒時,雖不至於日日冰雪連天,但少不得天寒地凍,風過如刀。在這樣的天氣時分裏,呆在生有暖爐的室內足不出戶都會埋怨老天爺不夠厚道,那些需出兵作戰的人呢?除了受戰爭隨時害命之危,不管是帥、將、兵,包括秋長風這階的貴人,都裹脅在這一片無邊無際的寒冷裏,避之無處。


  而這日,天降大雪,天地盡被素色所染,蒼蒼茫茫。天之下,地之上,三軍遭逢。。


  這一回,各方俱舉兵而出,誌在傾力一搏,勝者為王。而此之前三方各有勝負的十幾場大小對役,隻不過為觸虛實,以測深淺


  著紅色兵服者,為秋長風兵馬;藍色兵服者,屬秋遠鶴;淡黃色兵服者,天子之屬,另有綠服人馬簇擁左右,為擁帝的渭北大軍。


  在皓白世界內,俯瞰各軍涇渭分明,旗密如林,龐大若斯,亦渺小若斯,悲涼之感頓生

  “等一下,會不會天地變色,日月無光?”蒼山問。


  “那你該問天地和日月,不該問小海。”我答。


  “小海,你不乖哦,山哥哥在這樣天寒地凍的時候陪伴你左右,你還在敷衍山哥哥。”


  我的確很敷衍地拍拍他的肩,眼光未移。他一逕哀叫:“冷啊冷啊,小海,山哥哥冷哦!”


  “隨便。”


  “小海,你這樣,又像那個冰塊海了,不可愛!”


  “謝謝。”


  “不必客氣,把你的乖貓貓借給我取取暖就好,它的皮毛……”


  噝——


  “它不喜歡你。”更不喜歡‘貓貓’這個帶有汙辱性質的字符冠頂。


  “沒良心的小海,沒有良心的大貓,山哥哥凍死嘍!”


  噝——


  過往的每個冬季,我為和正常人一樣生活,以棉衣保暖之際,鮮用巫術禦寒。但這一次,為了我將到人世的兒子,我不讓自己受一絲寒意所侵。但那些凡人的血肉之軀,便少了這等好運,就連並非天生巫人筋骨的蒼山,免不得也要受風刀過頰之苦。


  “今天,各人底牌都會掀出來,就連巫界內所有有異心的巫人也會顯現原形,小海,你莫忘了,你今日可不止是為了保護秋長風那廝,還要以巫界首領之名清理門戶,可別隻顧了兒女情長。”他寶耍過,也沒忘了叮囑正事。


  我不以為然,“你當小海是你這隻桃花蜂麽?”


  “小海……”蒼山還欲多話,下麵鼙鼓聲大作,情勢將變。


  鼓聲落,三方領頭之人俱打馬前行,呈鼎足之勢遙相對應。


  “長風,你出現在這裏,是為了勤王,還是趁火打劫?”秋遠鶴一身青甲戎裝,貌極閑怡,長聲起問。


  銀甲白袍的秋長風抖韁高笑,“遠鶴向來最了解我,這一次倒陌生了麽?我卻敢斷定,遠鶴在此出現,必然與勤王無關。”


  “長風此話講得好生有趣。皇上,有此忠正臣子,您完全不必禦駕親征到此,一切交由長風豈不更顯得君臣親密互信?”


  明黃戰甲的昭景帝也不起急,馭氣回聲:“朕要做什麽,怎麽做,何時輪得到一個叛臣置喙?長風的忠心,又何時勞煩一個叛臣評鑒?

  “是這樣麽?如此說來,長風,你今日勢必要與為兄決以死戰了?”


  秋長風拱手,“聖命如天,遠鶴莫怪長風不念昔日兄弟情誼。”


  “有君臣,無兄弟,長風實在是好忠心……”


  ……


  “這三個人在做什麽?”我看得不解,聽得納悶。


  “聊天。”


  “要聊天,不會找個燈光好氣氛佳又背風背寒的地方麽?”


  “指點沙場,談笑用兵,是男人們的夢想。”


  我嗤之以鼻,“無聊男人們的夢想。”


  蒼山附和,“這無聊男人裏,包括了秋長風那廝。”


  “也包括你。”


  ……


  “長風,你選擇與為兄作對,等一下莫怪為兄不念兄弟之義才好。”


  “遠鶴都可把父子之情棄之不顧,兄弟之義又豈敢勞煩?”


  “說起來,這一點為兄的確不及長風深謀遠慮,早早讓大苑公遠離京城,聽說,至今不知所蹤。皇上,您可尋到了大苑公下落?”


  “遠鶴,挑撥離間是閣下專長,但用在此時未免太晚。”


  “皇上好不給麵子,遠鶴也不過是想稍盡仁義而已。”


  “你起兵作亂在前,刺傷老父在後,不忠不孝之輩,有誰還會指望你顧全仁義?”


  ……


  “這家子人是哪根筋錯了麽?到了戰場不打仗,隻鬥嘴上功夫?”我愈看愈聽,愈是困惑。


  “我也這樣以為。所以,更奇怪小海的眼光,怎麽會看上秋長風?”


  “我比你更奇怪。”


  “那……”桃花眼眨巴著俯來,“要不要考慮移情別戀?”


  我誠實地搖頭,“不要。”


  其實,許是站得高,想得就透,我有點明白底下三人何以沉吟至今。


  這場戰爭的意義,他們每個人都曉得罷?最後,隻會有一個贏家。不管誰是那個,像如此三人鼎立揚話沙場的情景,將永不再現。他們作為對手鬥了多年,存在了多年,俱在彼此眼裏心裏沉重了多年,還是有些惺惺相惜的罷?當決戰擺在麵前,勝負在此一役之時,他們突然不想讓最後一刻來得太快的心情,複雜而微妙。


  隻是,該來的終須要來,該斷的終須要斷。


  “長風,為兄再問你一次,你當真不願意和為兄並肩攜手,共創天下?”


  “遠鶴再問十次,長風的回答還是一樣。”


  “長風果然是我大隴朝絕世棟梁,朕欣慰之!”皇帝倏然揚臂疾呼,“西衛國君,領朕之命,剿滅叛臣秋遠鶴!朕將親為長風擂鼓助威!”


  秋長風一邊眉毛要挑不挑,拱手應答:“臣領命。”


  秋遠鶴長笑,“皇上有長風相助如虎添翼,遠鶴不敢輕覷,也隻得請高人相助!還不速請巫界首領上前!”


  正頭大戲揭幕。


  “巫界首領?”昭景帝疑聲,“早聞你收納巫人,挾其蠱亂世間,秋遠鶴,你在擔定亂臣賊子這千古罵名之後,還要擔一個妖人之名麽?”


  “佛曰眾生平等,皇上隨意輕信讒言,剿滅巫界諸生,草菅諸多人命,有違佛理天道。巫界豈能束手待戮?”


  有道理。不過……這秋遠鶴,何時成了巫界的代言人?

  “巫界首領當真在遠鶴手中?”秋長風問。


  “當然。”


  “哪位首領?”


  “巫界隻有一位首領,雲滄海。”


  雲滄海。隨著秋遠鶴話聲低落,其身後陣營轆轆駛出一駕雪緞為幔的開蓬馬車,在眾人屏息中,雪幔左右中分,現出……我的臉。人不是我,臉的的確確是我的。


  秋長風的表情在瞬間凝固。


  對此,秋遠鶴似乎很是滿意,“不瞞諸位,遠鶴已與雲首領訂下白首之盟,從此夫妻一心,巫界事,為遠鶴之事,遠鶴之事,即為滄海之事。滄海,遠鶴說得可對?”


  “侯爺說得對極了。”管氏“滄海”答。


  “你……她……”秋長風揮鞭擊馬就要上前,被費得多猝然扯住韁繩。黑白無常亦攔在馬前。在原處打著急轉的馬蹄踏得飛雪四濺。


  一番勸誡,片刻後,秋長風似冷靜下來,仰眸直視車內“滄海”,“白首之盟麽?你與遠鶴何時訂下了白首之盟?”


  “在你為了權力野心離我而去之後。”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你!”


  “你的確沒有!你娶他人為妻的時候沒有,我無名無分跟著你如一個侍寢丫頭的時候沒有,你撇下我遠赴沙場讓我飽受你王妃折磨的時候沒有!”


  ……什麽啊?管豔姐姐在亂說什麽?

  “小海……”秋長風眉間的立紋蹙緊蹙深,刀刻亦不及,“這些話,都是你真心話?”


  “是……”


  不是!管豔姐姐再如此亂說,我等不及要現身了,秋長風那神態……


  “長風,莫中了他人之計。”昭景帝發話,“那個並非你的心上之人。”


  秋遠鶴哂笑,“皇上,滄海當然非長風心上之人,她乃遠鶴未過門的嬌妻,與長風有何幹係?”


  “遠鶴,你委實了得,以一個西貝貨就要蒙騙堂堂西衛國君麽?”


  “陛下何發此言?”秋長風側首淡問,眉間立紋稍淺。


  昭景帝龍顏和悅,語聲和緩,“長風為遠離西衛,西衛王妃操勞屬國國事,長風愛婢無人照顧。朕有感長風為國為民為天下安危奔波勞頓的忠心,就派人接她進宮與太後作伴。這一回朕親到陣地前沿,為了給長風鼓舞,將她也帶了過來。長風可要一見?”


  秋長風眸內如墨海沉寂,“……請陛下賜見。”


  皇帝右手馬鞭輕揚。身後陣營立即有兵衛翻身而起,立足馬上,揮旗為語,所對方位,正是河州城頭。不一時,城頭回以旗語。


  “長風,你真正的心上人,在那裏呢。”皇帝以鞭作指。鞭梢所對,是我的臉,城頭之上,眾兵環伺之中,冷氏“滄海”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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