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我祖母的病,連巫界最有名的巫醫都束手無策,隻得靠我偷習來的挽魂術延續生命。直待天女返回巫界,才以奪魂術醫愈。但祖母的病好了,精神來了,開始時時拖著我不讓離開半步,而且也不知他老人家怎會恁般異想天開,居然找了一堆的女兒家住進蒼府,天天逼我與人相親周旋,那個煩呢。我左突右圍地足足半年,趁著祖母上巫神廟閉修之際才逃了出來,嘻嘻……”
就……這樣?
我注視著他,桃花眼依舊,薄情唇尚在,仍是那一派逍遙自在。
“受美人糾纏,讓你很煩,也樂在其中,是麽?”
“哇,小海很了解山哥哥喔,不過不要吃醋,山哥哥沒有……”
我無力地搖首。
“小海?”我的壞臉色嚇著了他,嘻笑的臉皮陡爾一窒,“你……怎麽了?”
“先告訴我,你如何找到了這裏?”
“我趕到了兆邑城,方知秋長風到西衛上任,而你也不在大苑公府內。我想著你一定隨他來了,便趕過來。今兒個一進西衛城,遁著巫人特有的氣息便找到了這裏,有……什麽不對麽?”
所以,他隻是以為小海還是以前的小海?
“我在兆河邊上等你,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我也一點點為你開脫。但時間終是過了,你始終沒有來,我就算在哭時,也以為你定然是被一些無法預料的麻煩絆住了腳步。接下來的一年,我不止一次地擔心你是否出了意外。但看你今日的模樣,你的確是遇到了麻煩,卻是一些讓你快樂的麻煩,可對?”
小海的冷意,讓蒼山的臉上開始一點一點加了沉重,笑意充盈的眸也揉了暗沉之色。
“小海,你的生日來臨時,是祖母病在床上的時日,我雖焦急萬分,卻不能離開一步,隻能選擇讓你失望。”他撫上我的發,“但不管怎樣的原因,我失約是事實,對不起,小海。”
這就夠了。對不起。蒼山對我,一直都很好,並不虧欠,一聲“對不起”,便夠了。
“這一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俯近身,借著桌上的燈光探進我的眼底,“你的眼裏多了一些東西。”
“長大的代價而已。”
“……和秋長風有關?”
“是,我做過他的女人,而如今,他已經娶了別的女子為妻。”一句話,將我最大的不堪暴露蒼山之前。
而他的麵顏,在霎間蒼白如紙,一雙桃花目死死盯著我開闔的唇際,或者,他是希望我能將那些話吞回腹中去?
但是,我必須讓他在最短時辰內明白,讓他在最快地時間內死心。他是對我很好的人,我不能對他很好,至少要做到不能太殘忍。
“小海,小海……”他雙眸空黑,語聲空冷地喃囈,“僅僅因為一次失約,就錯過了你?”
“蒼山……”我別開眼,不敢去看這樣的他。我寧願他對小海,就如對別的姑娘,僅是一場興致突來的逢場作戲。
“我從來不知道,一年,隻是一年,能將一人的一生改變……小海,小海……抱歉,我要找個地方,我……”話聲還在喉嚨裏持續,他已推門而出,向來瀟灑不羈的背影,寫上失魂落魄,就連最是灑脫的步伐,也幾次跌躓,踉蹌而行,直至消融進昏黃月色之內……
良久,我坐在原處,動亦未動。
門框被輕聲一叩,傾天出現在門外,端著冷峭容顏,淡聲道:“如果你願意,我隨時可娶你為妻。”
我好笑,“是憐憫?”
他搖頭,“我隻是以為,你或者需要一個家。”
“如果我與你的川姨毫無關聯,你會做這件事麽?”
“不會。”
“為了恩情犧牲你的情感,毫無必要,何況……”無論怎樣的情形,小海都會讓自己活得很好。那個餓到暈厥在路邊的小海,不會再有。“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好意。”
“你可以不必那麽快地拒絕。還有,我娶你……”他停頓稍久,剛薄唇內又吐出幾字,“不是犧牲。”
如果馮婆婆的確置身西衛王宮,可想而知,小海的施救,必然是一場硬仗。為了養精蓄銳,不管心情如何跌宕,我不能讓自己失眠,以催眠決快速進睡,一夜無夢,再睜眼,窗外已透晨光。
冷水淨臉,素簪挽發,神鞭纏腰,勁靴裹足,外套藕色罩袍,今日行裝告畢。那場即將而來的大戰,我並不是胸有成竹,但心際平穩,未紊未慌。當結果不可知時,也隻有麵對不是麽?
但精神滿滿地打開門閂,拉開雙扃,我右足甫抬,卻被直杵在眼前的人影給嚇得一步邁空。
“小心。”他接住了我。
“你……立在這門前作甚?”不是小海膽小,是蒼山的樣子委實讓人不好恭維。多情的桃花眼紅絲遍布,淩厲的薄情唇下抿成刀,兩腮下顎胡茬叢生,而從來都是一絲不紊的發際更蓬亂如一團麻草,而上麵,當真有幾根草屑樹皮招搖。
“我怕自己又一次遲到。”蒼山握住我的肩,讓我站穩在高他一階的台階上,得以和他平視。“小海,嫁給我,可好?”
“你……”
“不能拒絕。”
“你也是在可憐小海?”
“你需要可憐麽?”
“不需要。”
“所以,我不是。”
“為什麽?”
“娶自己喜歡的人為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你不是已經知道……”
“我知道,你第一次喜歡的人是蒼天,你第一次愛的人是秋長風,在小海的人生裏,我總是遲到……明明,我到的比任何人都要早。”
他泛著苦澀的笑,喚出了我的眼淚。
明明我到的比任何人都要早……明明是小海,是小海為貪求一時快樂自求來的這個結果,他何苦攬去所有過錯?……他何苦委屈自己到這種地步?就如昨夜一樣地走掉,不好麽?
“小海,既然是我的遲到,給了別人可趁之機,我便不再遲到,你如果要嫁,隻能嫁我。”
我啟唇欲語,被他掌心輕掩,“你不需要現在就給我答複,今後,我每一刻都會陪在你身邊,你隨時想好,隨時嫁我。”
這個蒼山,他……
“現在,我們去做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
“救你的婆婆。適才,那根木頭已將你的事對我說了個清楚,”他挑指一指,我看到了立在廊角的傾天。“包括,他竟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地想娶我的小海做老婆的事。哼哼,姓傾的木頭,大少夢隨便,白日夢少做哦。”
傾天冷掀唇角,“不是話多就代表有理。”
“至少本大爺不必擔心舌頭閑得發黴壞掉。”
“至少本公子不必擔心被多話噎死。”
“……”我想起了,長天公子素不多話,而一旦說了,往往能令能言善道的明月公子舌結當場。
“喂,姓傾的木頭,你……”
蒼山還想嗚哇大叫,傾天已甩身闊步,“你盡可在此廢話,小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