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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離京城還有二百多裏時,一行人在衛州城停了幾日。


  這次的落腳之處,選在驛館。秋長風的到來,將這間官家驛館上下驚得人仰馬翻。張落出了最大院落,奉承上了最盛華筵,笙管悅耳,歌舞怡興,極盡討好之能事。先前下榻在驛館內的大小官員,更是拜會不絕,絡繹難斷。


  這些,是費得滿來陪我解悶時描繪聲繪色描述出來的。她原本不是個多話的人,但在滄海麵前,任是誰也可以出口成章。


  而滄海,則鎮日呆在全院最僻靜的一間房內,養精蓄銳,偶爾出個房門,也要與一隻大帷帽不離不棄。那些喧嘩熱鬧,當真與我無關呐。


  以秋長風所言,隻因我還是滄海,所以延遲進京。


  但我明白,依他素來的行事習慣,如此高調明目,大張旗鼓,定然有其所圖。


  果不其然。


  住下來的第五日,就聽說襄西王來訪。據費得滿講,那位王爺是返鄉祭祖,聽了公子下榻在此的消息,特地上門敘話。那一日,該王爺與秋長風閉門深談,足有半日工夫方聽見送客之聲。


  晚膳時,秋長風情緒還算愉快,想來憩身在此的目的已然達成。


  “襄西王當真會讓南燕國君把那五百萬兩官銀吐出來?”坐我右邊的婁攬月突問。


  水若塵笑道:“不吐不行呢。早年先皇巡視地方之時,因與襄西王交好,僅是西楚國,先皇就到過五次之多,所有花項,都是襄西王暫擔著的。五趟下來,皇家欠下了他一千萬兩白銀。清風告訴襄西王,如果那五百萬兩回不了國庫,那麽內財司就要拿出銀子補貼,如此一來,皇家欠襄西王的一千萬兩可能要由原先的五年分還改成十五年了。”


  婁攬月摸頜頷首,“那個五年分還的契訂明年就要到期,而現在,皇家還欠著襄西王的六百萬兩。若因為自己內侄的貪婪讓他失去那即將到手的進項,襄西王何時會這樣大公無私來著?”


  楊烈持疑:“襄西王就甘心為了清風跑腿動嘴?”


  秋長風但笑不語。


  裴先惑代答:“他自然不傻,他自然曉得以清風的本事,他早晚有機會討回這個人情。”


  唉。我一粒粒地咽著眼前碗內的飯。


  平常人家吃飯,是為了取悅自己的肚腸。而這些人的用膳,卻要佐著那些個算計、籌謀、運作、衡量下咽,長年如是,往複無止,無怪乎那些位小有所成的達官政客們,人人有張老謀深算的臉,再兼一雙自以為是的眼,累不累?

  “小海。”婁攬月目光調向我,“你怎麽隻用飯不用菜?”


  “你們太吵。”


  婁攬月輕咳數聲,“小海,那是因為你太靜了,如果你加入進來,定然會覺得很有趣哦……”


  “不會。”不能好好吃飯的事,怎麽可能有趣?


  “小海,你完全可以不必那麽快的拒絕。”他搖頭晃腦,比女人還要漂亮的杏核眼左瞟右晃,轉到了另一角上,“長天,你動不動就盯著小海作甚?難不成他真是你那位失散的妹子?還是你對小海另懷……”


  “你話很多。”長天掀眉冷睨。


  “好說好說,大家認識也不是一天半日,擔待著點就好。小海,想吃什麽菜,我夾給你,你要多吃哦,不然,本公子總以為小海不食人間煙火,指不定哪日就要回到你的廣寒宮去了呢?”


  “百合薰魚。”


  “咦?”


  “百合薰魚。”以為他隻顧著吱哇沒有聽清,我再說一次。


  “哇呀呀,小海,你當真要我為你夾菜哦?小海,你好好哦,你還是那個人見人愛的小海,我喜歡你……”


  “百合薰魚。”那道菜在桌子中央,至今無人動上一箸。他身高臂長,張手就能取上,當然要用他一用。但他嘴裏有話,手卻閑著,怎還不給拿來?


  “好好好,有你這雙眼睛如此看著,莫說百合薰魚,就算要我跳下海為你捉魚都好!”


  “明月,如果你想惹火我,我想,你將要做到了。”百合薰魚到了我麵前碟上,但不是經由婁攬月,秋長風聲嗓悠悠然然地在我左側揚起,“有些事,不必代勞。”


  婁攬月訝聲迭起:“咦咦咦,清風,難道你是在公開著告訴我們,小海被你訂下了?”


  “有何見教?”


  “不敢不敢,清風想清楚就好。嘿嘿,小海,你怎麽想?你不會喜歡清風的是罷?你沒忘了清風是如何欺負你的是罷?告訴我嘛,你是如何想的?”


  “不如問問你那位副手是如何想你的罷?”


  “……”婁攬月悶頭大扒幾口飯,然後,仰起鼓鼓雙腮,口齒不清地,“清風,你很卑鄙。”


  “過獎。”


  秋長風南下,就是為了為皇帝找回落入他人腰包的五百萬兩銀子,也沒見他孜孜不倦夜以繼日,已經有人應了會將銀子送回來處。隻能說,狐狸就是狐狸,不待假著虎威,便懾了一群悍獸。


  了過這樁事,再次啟程上路。這一路下來,倒也平靜,但眼看過不幾日便到京城,滄海卻仍是滄海,難得地,秋長風麵有踟躕起來。


  “我再三想過,你仍是不能以這個樣子回到府內。我在城效有一棟別莊,明日你便留在那邊修養。”他凝盯我良久之後,道。


  我沒有反對。這次的傷比料想的要重,我的確需要一個安靜地方靜心養氣。而且,行前馮婆婆曾一再叮囑小海莫要在人前顯出形容,小海沒有聽話,就如此回去,定然惹得婆婆不喜。


  那別莊頗大,奇花異草也多,他帶我到了幽靜小院,話猶未止,“管事和下人我均已吩咐過了,每日會有人將飯膳送你門前,不會有人敢擅自打擾你。你可以在這園子裏隨意走走,但切記著要戴帷帽。何時恢複過來,便捎信給我。”


  他好囉嗦。我坐在床沿,忖道。


  “我要走了,沒什麽話和我說麽?”


  沒有。車轎布置得再舒適,仍要隨地麵顛簸,好不容易沾著了這高床軟枕,我已迫不及待要一晤周公,哪還想得起來什麽話?


  “沒良心的小東西。”他抬起我的頜,唇印下來,在我嘴角一再揉轉,“快把那個皮實丫頭給我找回來……”


  唔,好想……睡。


  我是在他的親親中睡著的。


  我也不想。眼睫就那樣粘攏了,雖然深睡之前耳邊有他的低低笑罵響著,但睡著就是睡著,還能怎樣?


  這一睡,足足兩日兩夜。


  如果不是門外那個聲音委實叫得顫抖驚恐,我仍不想醒。


  但再不醒,整個別莊的下人都要雞飛狗跳了。


  門外仆婦說,她每送一次飯,便敲一回門。但兩天下來,飯菜無人動,敲門無回音,怎會不被嚇著?為此,管事都在門前磨破了幾雙鞋底,無奈公子臨行前嚴令不得打擾。隻得一逕說著到晌午若再不見人醒,便差人進城報告公子。


  我吃下一碗煨得火候剛好的雞湯,又墊下了幾個蒸餃果腹,外麵才算消停下來。隻是,也隻有短暫工夫。


  “裏麵的人醒了?”


  “是,夫人……”


  “那,本夫人可以見這位嬌客了麽?”


  “夫人……”


  “她沒醒時,你們怕本夫人打擾了了公子的嬌客。她醒了,還是不行?”


  “夫人,奴才不是……奴才隻是……”


  “本夫人當然了解自己的兒子,所以沒有為難你們。不如,你們就問問那位嬌客,她想不想見本夫人。”


  秋長風的老娘,秋夫人?我推開門,見著了豐華如牡丹的美麗婦人,“找我?”


  當門外所有人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再一次皆皆呈現了那種我名之為奇怪的表情之時,我恍才記起,滄海忘了帷帽。


  “你……”秋夫人怔愕著眉目,掀步近來,“你就是風兒的客人?你……天呐,那個孩子一向聰明,怎會給自己埋下這等的禍根?”


  “不是。”禍根。


  “不是?不是風兒帶你來此的?”


  “是。”


  “你——”秋夫人再將我細細端量良久,陡然間花容一冷,“張管事。”


  “……”


  “張管事!”


  “……是,夫人,奴才在,奴才在。”


  “今天你們在此的所有人所看到的,就當你們沒有看到。如果事後有半點的風聲走出,你們在場的每一個,包括爾等家人,便要自求多福,明白麽?”


  “奴才明白,奴才謹遵夫人吩咐,奴才等人今兒個是啥沒有見到,沒有見到天仙下凡……”


  “嗯?”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侍霜,將站在這院子裏的人登錄在冊,每人賞銀五兩。”


  “奴婢遵命。”


  這位夫人,當真了得。光華雖內斂,豔麗卻脫俗,眉目間的豐貴之氣,舉手間的雍容之風,怕是當今太後也猶不及。這,便是名副其實的貴族女子風範了罷?

  “侍霜,你們在外麵待著,本夫人要與這位客人好好暢談一番。”她抬足進房,回身闔門,出手拉我,徑自到了裏間,一對美眸再把我從頭到腳看過一遍,“你是巫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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