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聲斷喝在我身後同時炸起。
我為何要站住?
我是誰你們又豈會不知?
明知故問、無理取鬧的事,滄海不必理會。
“站住!”喝聲再起,有人追來,擋我身前。“你到底是何人?你以易容之術潛身清風身邊,有何目的?”
黑無常。我睇他一眼,奇怪他想得如此深遠,怎不設法將一張臉弄得白淨些?
“你——”奇怪地,方才還嚴辭咄咄的一個人,竟……不知所措?
“你到底是誰?”另一位,竟是長天公子傾天?“你哪張臉才是真的?”
“都是。”都是打一下會疼痛,割一下會流血的皮肉。
“你這張臉……你叫小海?你總有真實姓名的罷,你姓什麽,叫什麽?來自哪裏?”
他……如果是小海,一定會問他,從來隻為秋水公子一人動容動性的長天公子一口氣說恁多的話出來,不會累的哦?
“同是一個人,不過兩張臉,就可以讓你不同的對待,長天,虧我尚一度以為你和其他男人不同。”水若塵麵若冰霜,冷冷一笑,“沒想到,你也不過如此!”
傾天卻難得沒去理會來自心上佳人的冷譏熱諷,如天斧鑿刻而出的冷峻容顏依然風吹不動,目光鎖住我,“你記不記得自己的出身來曆?你有沒有聽說過海陵傾家?”
我很困惑。這個傾天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還是那個人就是我?一個出身中原名門世家的公子,會與巫族有何關聯?“沒有。”
“沒有?”傾天向我走近一步,“你再想……”
“她說沒有便沒有。”秋長風淡聲插了進來,“長天,你把她當成了誰?”
“難道長天以為她是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子?”婁攬月轉來麵前,向著我呲了牙一笑。
哪裏好笑?我默然。
明月公子麵部呈尷尬狀抽搐,“長天,你還別說,這性子,當真像你的妹子。”
“不是。”滄海不可能是他的妹子,他身上毫無雲氏人的氣息。
婁攬月愁眉苦臉,“小海,變一張臉而已,怎把你那討人喜歡的性子也變了?實話說,你這張臉……”
如何?我乜向他。
“咳!咳!咳!小海,你可以不必那樣看我,咳咳咳!”
“你們都色迷心竅了是不是?恁多人,也隻有方才楊烈質問了幾句當問的話。她易容改裝,潛在清風身側,這樣一個人,閣下幾位難道隻想得到驚豔圍觀麽?”
水若塵。我不喜歡她。“你很吵。”
“你說什麽?”她睨向我,比看小海時,更多了不屑輕蔑。
“你很吵。”
“你在說我?”
“你很吵,很煩。”我當真不喜歡她,很不喜歡。
水若塵粉頰被怒意蒸出彤色,美眸極盡睥睨,“你以為,換了一張臉,你便有何不同?本公子向來不喜歡恃勢淩人,也不想因你破了行事準則。你是清風的丫頭,你暗伏在清風身邊是何居心,本公子自然不會越俎代皰。至於你的主子會如何處理你,端看你這張臉對他起不起用了。眼下,你最好盼著你家主子是位憐香惜玉的主兒。清風,你是麽?”
“你很吵,很煩,很醜。”不喜歡極了一個人時,滄海能夠想到的斥人字符也是聊聊無幾,尤其是這中原的官話,更不擅長。
“你——”滄海新加來的兩字,無疑觸犯了秋水公子的忍耐底限,致使一雙秋水明眸興起冉冉火勢。
“哈哈。”明月公子有意緩頰,“秋水,你了不得呢,能讓這個冰塊般的小海嘴裏蹦出三個以上的字來,了不得了不得。清風,你認為呢?”
“你跟我來。”秋長風在我身側擦過,道。
他在叫我。但,我要不要去?
許是我思忖的時候有些久,聽不見隨來的腳步聲,想起了時下已非乖從討巧的小海,秋長風駐足回過頭來,“你最好跟過來,難道你不好奇本公子是如何猜測你的身份的?”
我的身份?迎著他墨眸裏難測的幽深,我舉步跟上。
“小海,你當真不會笑哦?”婁攬月將一張涎著笑的臉突然擋探出來。“笑一笑啦,笑一個比較可愛,笑一笑比較像個真人……”
“不關你的事。”我實言相告。
他捧心佯倒,“小海,以前的你恁是溫存,恁是嬌憨,恁是招人喜歡。不行不行,你還我可愛的小海來……”
“明月。”秋長風不溫不淡的揚聲。
婁攬月當即屏聲斂息。
真奇怪,他們這群人。
“你是巫族人?”
“是。”
“秋長風回過身來,麵上稍有詫異,“你不否認。”
“沒必要。”
“那麽,當年追殺你的也是巫族人了?”
“是。”
“你和巫族天女有什麽牽連?”
“沒牽連。”我和她惟有的牽連,是我的血。自我走出巫界,我不再供血給她,便沒了牽連。
“她長得和你有幾分像。”
“沒見過。”
他蹙眉凝我良久,突囅然一笑,“原來,這才是你本來的性情。”
我不以為這句話需要答案。
他向前一步,俯下臉來,“原來,這世上當真有肌膚賽雪眉目如畫的美人。”
我同樣亦不以為這句話需要答案。
“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麽?”
“滄海。”
“滄海麽?你這樣的人,的確該有那樣一個名字,滄海……”他的唇落如羽毛似地輕落在我的唇上,溢出輕笑,“我還以為,你的唇也如冰般的冷呢。”
我向後退避,他亦沒有攔,隻把一隻手停在我肩上。
“……你會巫術?”
“是。”
他凝視著我的眸子,有一瞬間是冰的寒度。因為滄海是冷的,所以,對那樣的溫度最是熟稔。我想,他委實是討厭極了巫術。
“為何要救我?”
“不是我。”救他的,是無雲大師的符帖。小海不出手,他亦不會有事。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罷?像他這樣一個人,怎可能在明知有蠱師隨時現身伏襲而不作任何準備呢?
“但你的確是為了救我,才被伏魔帖擊中的。”他抬起手,指節若有若無地挲過我的頰,“滄海,小海……我還是比較喜歡你那張臉,至少,本公子不必擔心一個不慎就能捏碎了你,一口氣就要嗬化了你,還有……”
他頓了頓,眼內綠意微濃,“你這樣一張臉,會給本公子憑添許多的敵人。”
“為什麽?”
“為什麽?”他挑眉,長指插進我的發裏,將我整個人輕攬過去,“因為,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得到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你呢?”
他微愣,旋即笑如窗外春花,“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詢問有關我的事,竟然是在你最話少的時候呢,小海。”
“你呢?”
“唉,在你最話少的時候,你還是那個小固執。”他嘴落上我的眼睫,“我隻要我想要的,不管是滄海,還是小海。”
“不……”行。
他食指壓上我的唇,“外麵的人,隻知你前後的容貌變化是你易容之果。你會巫術、被伏魔帖擊中方顯露真正容貌的事,他們並不曉得。而我也不準備讓他們曉得。所以,你也不必讓他們曉得,明白麽?”
“好。”這樣最好,滄海最怕向人解釋,麻煩。
“乖。”他抱起我,我才要掙紮,他劍眉已蹙攏,“你怎麽比那時還要輕?”
“不知道。”
“你呀~~”他收緊了臂,“那就好好調養身子,早點回到那個皮實健康的模樣。”
“你……”我想問他什麽?在他把我如放一樣易碎之物般地輕輕放在床上,又拉來緞被覆上時,忘了。
“快睡罷。在到京城之前,我希望你已變回小海。不然……”他重重吻上我的唇,而後甩身而去,在門闔之前一句話擲來,“你會讓整個兆邑城為你瘋狂。”
他走了,這屋子裏仍留著他雖收斂過,仍難以消抵的霸道氣息。
我在進到夢境前,想起了自己方才想要問他的。
我想問:你還是比較喜歡那個平凡無奇的小海,在見了這樣的滄海之後?
“這樣的小海美則美矣,然則太美,美得近乎不祥。”
似睡非睡中,似聽到了窗外有人如是言道,是婁攬月?
“的確是不祥。不知道清風在想什麽,隻說了一句人人皆有隱密事,就放過她了,還不許我們打擾。清風不會也中人美人計罷?”黑無常?
“也?聽你話裏話外的意思,可能被美色所惑的,除了清風,還有別人了?不會,是你罷?”
“先惑你在胡說什麽!”
“好了好了,此時絕不是好打一場的良機。長天,你把我們叫到此處,是想說什麽?”
“她可能是我……”
是他什麽?我意圖從睡意中掙脫,聽個究竟,然而——
“我記得,我說過不想你們來找小海。”
“清風……”
“清風,你如此護她,難道真如他們所說,你也不能免俗地為美色所惑?”
“清風,你知道小海的身世麽?她是不是姓……”
“我不認為這裏是一個聊天的地方,你們想要知道什麽,隨我來。”
人聲漸沒,跫聲漸杳,幽靜中,困意濃濃襲來,急需養精蓄銳的滄海隨它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