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君生我未生（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皇宮後花園裏，十六歲的塗信站在湖邊眺望著湖麵上遊來遊去的一對鴛鴦，嘴中吟誦道。這是雨芊在他小時候教會他的詩，他將這首詩從小吟誦到大，每次向雨芊提起這首詩，都會被雨芊非常巧妙地岔開話題。今日他進宮，約雨芊來湖邊，正是想將這首詩對雨芊再吟誦一遍。
一道頭戴鳳簪、身穿鳳袍的身影從遠處走來，不是別人，正是皇後雨芊。她一人行來，身後沒有跟隨宮中侍女和太監，步履輕緩，娉婷婀娜，一張精美的臉上不帶有別的表情。
看著這道身影，塗信眼中閃過了一絲暗淡，他想雨芊肯定知道他請自己來想說什麽，這才穿上了最正式的鳳袍用以告誡他。
不愧是自己相中的女子，做事這般決絕，決絕得讓人心痛。
“皇嫂。”塗信對雨芊行禮道，雨芊平日裏穿著樸素，今日穿得如此正式來見他，他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雨芊站在幾乎跟她一樣高的塗信麵前，不怒自威。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塗信，說道：“不要再做非分之想了，小信，我是你的皇嫂，那麽永遠隻能是你的皇嫂。”
塗信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那是年輕的少年第一次被情傷害時才會露出的苦笑，當年龐桐軒在自己麵前就曾露出過這種苦笑。雨芊輕歎一聲，伸手摸著塗信腦袋，就像她以前經常做的那樣，說道：“小信，你還小，還不知道什麽是情與愛。以後你會碰到讓你心動的女子，會執她之手，與她偕老，但那個人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
雨芊說完準備離開，身後突然傳來了塗信的聲音：“因為他是君王嗎？”
雨芊驀然止步，眼中流露出了一絲痛惜，搖頭說道：“不，並不是因為他是君王，隻是你將情與愛混淆了。”
看著雨芊離去的背影，塗信放在湖邊石欄上的左手一用力，硬生生將石欄掰了一塊下來。他的眼眸像被風灌進去一樣，變得越來越冷，當雨芊的身影消失時，他嘴角掛起了一抹可怕的笑容，自言自語道：“你真的好狠心呐，皇嫂。”
……
會客廳內，塗信躺在變成一堆廢墟的桌椅上，想起十幾年前將背影留給他的那個身穿鳳袍的女子，忽然間問道：“八哥，你說，如果當年祭天廣場上死的是我，她會不會為我流淚呢？”
塗楓從會客廳外走了進來，娜粼三人緊跟其後走了進來。塗信從廢墟上坐了起來，看著手裏的刀，自言自語道：“恐怕，她是不會的吧。”
塗信伸手摸著鋒利的刀刃，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指被刀刃劃破，鮮血從傷口上滲進了刀刃中，刹那間讓這把刀變得凶煞起來，暗紅色的光芒如鮮血一樣在刀身上晃來晃去，陰風在會客廳裏呼嘯而起，風中自有鬼怪叫聲傳出，身處其間，恍如步入了九幽地獄。
塗信將刀拿起，雙手持刀，像是在進行什麽儀式，嘴裏默念著什麽，當他做這些的時候，死亡的味道從柳葉鍔刀上飄出，充斥了整個會客廳。那股味道似乎腐爛的惡鬼從地獄裏爬出來時身上散出的味道，讓人惡心得想吐，卻又懼於味道帶來的強大死氣，動都不敢動。
塗信眉心浮現出了一道黑色紋路，仿佛一隻沒有張開的豎眼。望著那道詭異的紋路，塗楓微眯雙眼，自言自語道：“刀魔第二式——入魔！”
刀魔十三式中的第二式名為“入魔”，這一式並非吸取附近一切生物生機，而是從冥界召喚出陰暗黑煞力，將黑煞力吸入體內賦予刀上的招式。這一式的破壞力非常強大，但對使用者的心智損害極強，不少使用者用過這一式後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癲狂，有人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複了，也有人被縈繞在體內的黑煞力逼得發了瘋。
知道無法再勸解塗信，塗楓將暗月槍拿起，雙手第一次同時握住槍柄，在一道清亮的光芒傳遍槍身時，輕喝道：“八極第一式——東式。”
散發著血紅色與黑色雜揉在一起的刀光與清亮的槍影撞在了一處，在娜粼三人眼中，仿佛一隻渾身散發著血腥氣息的惡鬼和一尊通體散發著神聖光芒的天神撞在了一處。可怕的波動從柳葉鍔刀與暗月槍接觸的地方暴湧而出，像最鋒利的刀刃在會客廳內亂飛，廳內的屏風、桌椅、花盆皆被震得粉碎，若不是塗楓刻意讓波動避開了娜粼三人，三人已被波動震得重傷不止。
好可怕的實力！好可怕的兩人！
呼嘯的陰風從閉著雙眸的塗信耳邊刮過，感受著這些陰冷的寒風，塗信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寒冷的夜晚。那時也是在這間會客廳內，那時的桌子也是這張被波動震得粉碎的檀木桌，不同的是那時擺放在桌子上的雨芊的畫像被那個十六歲的少年用刀劃得麵目全非。
從西荒花高價購得的精致匕首插在了雨芊畫像的兩眼之間，塗信站在門口，盯著頭頂寒冷的殘月，很長時間都沒說一句話。
“我想殺了她。”也不知過了多久，塗信嘴裏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這麽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對誰說話。
說完這句話後，一直安靜的會客廳裏突然傳出了有人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一道身影從黑暗的角落裏走了出來，那是國師施元，和塗信打了六年交道，深知塗信脾性，所以早在兩年前就以真麵目來見塗信了。
施元走到檀木桌旁，看著桌子上被匕首劃爛的畫卷，問道：“你確定？”
塗信看著高空中的殘月，點頭說道：“確定，我得不到她，別人也休想得到她。”
施元沉默良久，說道：“好，最近‘天河’創造了一種能讓黑鐵失效的箭，名叫‘破魔箭’。我會拜托殿裏護法向‘天河’求取一支，將這個禍水引向伏魔者。”
……
恐怖的波動震塌了會客廳東麵牆壁，震裂了會客廳腳下地麵，就連會客廳屋頂上的橫梁都給震塌了。碎磚殘瓦從兩人頭頂紛紛墜落，坍塌的會客廳內，塗楓和塗信對周遭一切好像一無所知，塗楓眼中清光比暗月槍上的光芒還盛，塗信眉心黑色紋路在緩緩擴散，仿佛一隻正在睜開的豎眼。比剛才還要強大的波動向四方溢去，兩人腳下地麵由於承受不住如此可怕的波動衝擊，“轟”地一聲陷了下去。
駭人的波動從數米高的塵土裏麵散出，呈不規則的痕跡在開始倒塌的會客廳裏飛舞著，麵對如此紊亂的波動，塗偉知道再停留無異於等死，衝著塗剛大喝一聲，想要盡快逃離這個地獄，轉回頭時，正逢數道波動出現在他麵前，如幾道交叉的刀刃一樣向他飛來。
這是兩位地賢最強招式相撞後產生的波動，速度遠比塗偉逃離的速度快。塗偉眼中充滿了絕望，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他心頭時，暗月槍從塵土裏麵飛出，正好撞在了那幾道波動上。
這一槍撞得極妙，正好撞在幾道波動相交的地方，同時撞散了幾道波動，又以強勁的力道撞在西麵牆上，將牆壁撞出了一個一人多高的用於逃離的窟窿。在暗月槍飛出會客廳後，塗楓如一道鬼魅一樣從塵土裏麵飛出，左手抓著塗偉，右手拎著塗剛，從暗月槍撞出的窟窿裏衝了出去。
娜粼被波動逼到了離門不遠的地方，她離門隻有幾步之遙，但在滿廳亂飛的波動麵前，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十數波動朝她飛來。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利刃刺穿人身體發出的聲音傳入了她耳中，她的身上卻沒有傳出疼痛感。她睜開雙眸，不覺一怔，隻見塗信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麵前，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下了飛過來的那些如利刃般鋒利的波動。
那些波動貫穿了塗信身體要害處，若是換作旁人已經倒下了。塗信眉心那道如眼睛一樣的紋路逐漸收縮，他緩緩睜開雙眼，看著眼前這個和曾經愛慕的那名女子容顏近乎神似的女子，突然間狂吼一聲，拚盡最後力氣將娜粼丟向了門口，在娜粼飛出坍塌的會客廳門那一刻，他眼中的會客廳門內忽然湧進了刺眼的白光，那個頭戴柳葉玉簪、身穿青衫白裙的女子正站在白光裏對著他笑。
塗信臉上露出了平靜的笑容，一種看淡生死、放下一切的平靜笑容，下一刻，斷裂的橫梁連同磚瓦碎石從頭頂掉下，瞬間埋沒了他的身影。在那滾滾塵土中，那句他從小吟誦到大的詩似乎第一次從那個頭戴柳葉玉簪、身穿青衫白裙的女子嘴中說了出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