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君生我未生(上)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自從雨芊來到飛廉城後,國子監成了宮裏最熱鬧的地方,不止皇太子塗靖,就連一向懶散的三皇子塗江,對讀書沒什麽興趣、整天隻知道往演武場跑的八皇子塗楓和隻知道玩的年幼無知的九皇子塗信都願意呆在國子監,聽搖頭晃腦的老太傅說個不停。
塗靖身為太子,事務繁忙,被國君下令每日來國子監向老太傅請安外,九皇子塗信才三、四歲,便被國君送到了這個地方,可見國君對皇子們的學習有多重視。
老太傅是老師,不是服侍皇子的丫鬟,每當塗信從凳子上爬下來,在學堂亂跑的時候,老太傅就頭疼不已。好在雨芊到來後將塗信抱起後放在自己腿上,親手教他書寫,這個好動的小皇子才安靜了很多。
雨芊跟塗靖在國子監一共呆了三年,三年之內,她教會了塗信上萬個字。她最喜歡教塗信寫詩,而這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是她教塗信寫得第一句詩。
“姐姐,這個淑女和君子,真是天什麽地造的一對呀?”五歲的塗信揚起臉,看著雨芊嘻嘻笑道,一雙單純的眼睛裏充滿了依賴。
雨芊摸著塗信腦袋,說道:“是天設地造喔。”
“對,天設地造,他們可真讓人羨慕呀。”塗信一邊龍飛鳳舞地寫著這句詩一邊說道,聽到他的話,雨芊啞然失笑,纖纖玉指在塗信額頭上點了一下,笑道:“你這小鬼,才多大就羨慕,好好寫你的字。”
飛廉城,穆王府。
九皇妃娜粼和六皇子塗偉、七皇子塗剛等人退到了花房邊上,免得受到八皇子塗楓和九皇子塗信這兩位地賢戰鬥的波及。花房中央,塗信連揮二十七刀,刀刀斃命,如果換作他人可能已經死了二十七次了,但在手握暗月槍的塗楓麵前,二十七刀皆有弱點,不是揮刀太慢,就是刀意太過霸道而出現疏漏,被塗楓用槍擊中刀意,輕而易舉破解了那二十七刀。
“不愧是八哥,從小到大,我都沒贏過你。”塗信淡淡地說道,他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感情,但在眾人聽來,他明顯不甘心一直屈於塗楓之下,想要打敗塗楓一次。
塗楓眼中閃過了一絲痛惜與憤怒,一臉嚴肅地說道:“所以你跑去大荒學刀魔十三式了?”
刀魔十三式,刀宗刀法中的精髓,和劍宗四十二式齊名,和十大刀法之首的決意刀擁有同樣的地位,隻是這種刀法雖強卻太過陰暗惡毒,對修刀者心智侵蝕太深,傷害太大,不為名門正派所容,排不進十大刀法不說,在刀宗滅亡後還曾一度遭到眾派追剿,若不是刀宗強者將刀譜帶進西荒躲了起來,刀魔十三式在千年前的黑暗混亂史中已經失傳了。
塗信嗬嗬一笑,微微偏頭,一張讓女子也禁不住妒嫉的臉上露出了天真與狡黠的笑容。他將鐵刀拿起,雙手握刀,說道:“對呀,八哥你強我太多了,我若不學刀魔十三式,拿什麽勝你呢?”
塗楓將暗月槍拿起,指著塗信喝道:“你以為學會了刀魔十三式就可以贏我了嗎?”
“八哥錯了,”塗信看著手中精致的柳葉鍔刀,說道,“我隻學會了刀魔十三式中的兩式,不過憑這兩式,我並非贏不了你。”
塗信不知道做了什麽,花房裏的靈氣忽然動了,塗楓感覺靈氣像風一樣從他臉邊擦了過去,他微微眯眼,看著塗信手裏的柳葉鍔刀,隻見周圍靈氣全被吸進了柳葉鍔刀裏。
花房裏的名貴花卉像被什麽吸走了生命力,很快枯萎凋謝了,就連那些灑落一地的花瓣也沒能逃脫喪失生機的命運,被那股看不見的力量吸走生機,枯萎後被風輕輕一拂便化為數瓣,零落成泥了。
不止是花房內的靈氣與眾多名貴花卉的生機,花房附近一切含有生機的物體都被塗信手中的刀穿透牆壁抽走了力量。花房外,一棵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樹以看得見的速度衰敗,一樹葉子還未掉落,葉子已經枯黃,樹幹幹裂扭曲起來,附近水池裏正歡快地遊來遊去的鯉魚像被突然間抽走了靈魂一樣停了下來,紛紛沉進水底,即便生命力頑強的野草也像被烈日暴曬後失掉了所有水分,看那把很普通的刀,竟讓花房內外很多物體在極短的時間內喪失了生機。
“刀魔第一式——尋魔!”塗信輕喝道,在他說出這句話時,他的雙眼浮現出了幾絲幾乎不存在的黑氣。
刀魔十三式,第一式尋魔是以刀為媒,將刀與用刀者和這個世界進行連接,進而吸取這個世界內的力量的一個招式。
這一式幫用刀者找到了一個絕妙的世界,所以名為“尋魔”。
站在花房內,不止那些名貴花卉,就加娜粼、塗偉、塗剛等人都感覺一股詭異的力量像一隻可怕的手探進自己身體,要將自己的生命力強行拉走,若非他們境界不低,能夠抵抗從塗信刀上散出的詭異力量,三人此時已經變成三具幹屍了。
塗楓嚴肅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明顯的憤怒,不過更多的還是痛心。在他漆黑明亮的眼瞳裏,塗信將柳葉鍔刀高高舉起,伴隨著由刀身上分裂出的諸多冷冽無比的刀光一起揮了過來。
……
寒冷的深夜,一輪殘月掛在高空,孤寂的月光給書房灑了一層餘暉。書房內,十歲左右的塗信跪在椅子上,手持畫筆,用心地描繪著一位女子。
塗信畫功很好,畫下女子無論眉眼還是唇鼻都惟妙惟肖,隻要看一眼畫卷,任誰都能認出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皇後雨芊殿下。
這幅畫塗信畫了將近兩個時辰,從剛入夜開始畫到此刻,終於完成最後一筆時,他放下畫筆,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伸了個懶腰,看著畫中女子滿意地笑了起來。
“你似乎很喜歡皇後殿下?”一個平靜的女人聲音從書房外傳了進來。
“誰?”塗信盯著書房門問道,這個時辰,府內丫鬟早休息了,隻有侍衛在近處巡視。
書房的門開了,一個塗信從未留意過的十八、九歲的身穿穆王府丫鬟服飾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站在塗信前方,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幅畫卷,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確實很喜歡皇後殿下啊。”
“誰不喜歡皇後殿下呢?”塗信反問道,眼中露出了一抹疑惑和質問。丫鬟雙眸中翻滾的黑氣讓他明白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不是穆王府的丫鬟,內心戒備不覺重了幾分,問道:“你是誰?”
女子嗬嗬笑了,背負雙手,說道:“一個很普通的火荒七階蠱荒士,你可以叫我貪狼。”
“貪狼星?”塗信眼中的戒備愈加明顯。他平日裏不理朝局大事,不過喜歡聽六皇子和七皇子閑扯國內秘聞,比方說境南山脈出現了一隻可怕的會吃人的怪物,比方說伏魔者又將哪個罪惡滔天的屍煞秘密押回了聖域那座暗無天日的黑獄,再比方說一直潛伏在京城裏的金荒的蠱荒士、聖域的五麵人都會是哪些人,金荒七階蠱荒士貪狼星這個人正是塗偉告訴他的。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就好辦多了。”女子一臉隨意地說道,塗信還沒看清她是怎麽動的,她已經在五步外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個優雅的動作讓塗信明白自己絕非眼前這個女子對手,他身體微微前傾,問道:“你想幹什麽?”
“合作。”女子微轉眼眸,伸出手指著塗信麵前畫卷上的女子,說道:“你跟我進黑暗界,我助你得到畫卷上的這個女子。”
對於世人來說,黑暗界是一個神秘又可怕的地方,在這個世界遊走的都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屍煞。沒有人願意跟這個世界沾有關係,女子以為塗信也會拒絕,正想著要怎樣誘導眼前這個少年,卻聽塗信問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女子嗬嗬一笑,輕揮左手,從她袖中飛出一張紙,慢悠悠地落在了塗信麵前。那是一份名單,上麵清楚地記載著十餘人名,裏麵有鎮守峽城的飛廉少將廖祥,有京城知名的四品鍛造師梁凡,也有從沒聽說過的一個叫張大錢的城西賣煎餅的男人。
他揚起臉,疑惑地看著女子,問道:“這是什麽?”
“神諭派來的五麵人。”女子答道,臉上浮現著一抹自傲:“我們連神諭藏在飛廉國的五麵人都能找出來,一個女人又有何難?”
塗信將信紙拿起,疊好後裝進袖子裏,同女子一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問道:“黑暗界,好玩嗎?”
……
王府有守護府邸的強大法陣,在塗信揮出的比暴雨還要密集的刀光攻擊下,不止花房被拆得四分五裂,廢墟掉落了一地,就連布在府中的法陣也在刀光持續攻擊下毀於一旦。明晃晃的法陣在劇烈晃動後像一隻被摔向地麵的精美瓷器,伴隨著清脆的“啪”的一聲,徹底崩潰了。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刀!
這一刀拆了花房,毀了護府法陣,逼得塗偉、塗剛和娜粼幾人早早從花房逃了出去,如此可怕的一刀卻未讓塗楓後退半步。塗楓將暗月槍橫在麵前,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便擋下了所有砍來的刀光。
“老九,你就這麽點本事嗎?”塗楓大喝道,說完這句話後,他將暗月槍在空中掄了一圈,單手持槍向塗信刺去。他距塗信明明有十步遠的距離,這一槍卻像刺在了塗信擋在麵前的刀上,震得塗信倒飛而出,身影如箭一樣向後飛去,砸穿數麵牆壁後在數尺高的塵土裏飛進了會客廳。
塗楓提著暗月槍向會客廳走去,他的腳步很穩,身影如風一樣,看著他嚴肅的麵龐,絲毫不懷疑他真會殺了塗信。
在塗楓走向會客廳的途中,會客廳裏傳出了塗信的笑聲:“刀魔十三式都破不了你的八極槍法,皇長兄說得沒錯,你果然是為暗月槍而生的啊,八哥。”
八極槍法,十大槍法中排名第三,分東式、西式、南式、北式、東南式、西南式、東北式和西北式等八方極遠之式,是世間最適合在騎行獸上進行戰鬥的槍法,軍營中的用槍高手學的都是這種槍法。此槍若學得八方極遠之式中的一式,入敵營便如入無人之境,塗楓能一手創建黑驤軍,在黑驤軍中擁有無法撼動的威望,和他精通的八極槍法有著無法割舍的關係。
塗楓走在被八極槍法刺出了一條擦痕的路麵上,眸光如電,望著遠處被震進會客廳裏的塗信,眼前忽然浮現出了那個頭戴柳葉玉簪、身穿青衫白裙的女子的容顏:“楓兒,你是小信的哥哥,不管小信犯了什麽錯,你都要原諒他。”
塗楓也想像雨芊說的那樣原諒塗信,但他做不到,憤怒像火一樣燒遍了他全身。他握著暗月槍的手在顫抖,他手中的暗月槍在顫抖,每次想到一心為國的皇長兄和一心為民的皇嫂,他內心都忍不住地疼。
他等了整整十四年,終於等到殺害塗靖和雨芊的真凶浮出了水麵,卻沒想到這個真凶會是雨芊曾讓他原諒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