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委屈
絕望是一種什麽感覺?
仿佛一個掉進海裏的人憑著韌性在冰冷的海水裏遊了三天,一抬頭,眼前依然是看不見盡頭的黑暗;
仿佛一個行走在沙漠裏的早已饑渴難忍的瀕死之人滿眼盡是黃沙,別說綠洲,就連海市蜃樓都看不到;
仿佛在深山霧林中迷失了方向,明明按著來時做的標記行走,卻始終走不出大山無言的壓抑。
……
此時的平瑤,第一次體驗到了什麽是真正的絕望。她像一隻被牛群拋棄的牛犢,漫無目的地向前跑著,想跑出這些巷道,想跑出這片黑暗,想跑出如潮水般包裹著她的焦慮和恐懼,可無論她跑到哪兒,都甩不掉身後那把如象牙般潔白的泛著寒光的刀。
那個少年跟在她身後,慢吞吞地走著,漫不經心地走著,可無論她奔跑的速度有多快,都無法甩開少年;無論她停在哪兒,無論她什麽時候向後看,都能看到少主那張燦爛卻危險的笑臉。
流雲是屍煞,屍煞是使用邪功吸食死屍身上精氣的修行者,但她知道流雲與普通屍煞不同。流雲喜歡用秘法將淨化師體內奇木異源拉出來吃掉,奇木異源是人體的一部分,所以在淨化師眼中,流雲就是一隻怪物,一隻會吃人的怪物。
她終於明白為何烏城的淨化師這麽怕流雲了,流雲不止會吃人,在吃人之前還喜歡玩弄淨化師,看淨化師在狼狽的奔逃中漸漸絕望。
她不明白一個和自己同齡的少年看著人畜無害,一臉笑意,為何心性卻如此殘暴,享受踐踏淨化師生命的感覺?她很想張口質問流雲,但她發現自己除了不停地向前奔逃,連停下來的勇氣都沒有。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當她耗光力氣,再也跑不動時,隻能從身上摸出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滿臉淚痕地指著流雲。
看著被自己逼到絕望的少女,流雲沒生出絲毫同情,反而興奮地大笑道:“跑啊,繼續跑啊,醫盟小公主,你絕望的樣子,真是讓人愛憐啊。”
平瑤死死地盯著流雲,那是她最後的堅持,那是在說隻要流雲有任何動作,她手中的匕首就會毫不猶豫地刺出去。
似乎讀懂了平瑤的眼神,流雲嘴角上揚,露出了一抹嘲諷,下一刻,他的身影驟然消失,出現在平瑤麵前。
他像鬼魅一樣從夜色裏走了出來,離平瑤那麽近,近得他的胸膛幾乎挨住了平瑤握著的那把匕首。
他的胸口沒有任何遮擋,隻要平瑤一用力,鋒利的匕首就會刺進他胸口,然而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流雲,平瑤別說刺出匕首,連握緊匕首的勇氣都喪失了,嚇得大叫一聲,向後跌坐在了地上。
流雲哈哈大笑起來,聽著他那狂妄的笑聲,看著他那肆意的行為,平瑤內心徹底崩潰,再也忍受不住,耗光內心最後一絲勇氣與力氣,大喊著將匕首朝流雲捅去。
流雲眼眸驀然轉冷,在他看來,此時的平瑤應該跪著哭喊著求自己放過她才對,可平瑤居然敢拿刀朝自己刺。
他剛才讓平瑤刺,平瑤都不敢刺,現在平瑤居然真刺了過來。
一股陰冷又霸道的氣息從流雲身上暴湧而出,對平瑤來說,那股氣息猶如一座飛來的山峰,落在她身上後,讓她整個人倒飛而出,像一塊被扔出去的石頭,摔落在了十米開外。
匕首丟在了剛才平瑤跌坐的地方,流雲一腳踩在匕首上,看著趴在十米外的平瑤,笑得非常燦爛:“養尊處優的醫盟公主,體內的奇木異源,肯定要比那些村野俗夫的好吃多了。”
聽著流雲的聲音,平瑤從沒像現在這樣後悔過,她怪自己為什麽不聽葛益的話,要從藥殿跑出來,怪自己為什麽不多帶一些藥殿高手來,怪古淩可為什麽要氣自己,害得自己碰上了流雲這個變態。
對,就是怪古淩可,要是古淩可不聳肩,不撇嘴,不朝自己翻白眼,自己怎麽可能這麽冒失地跑出來?古淩可害得她碰上了這麽危險的事,自己竟然連影子都不見。
……
流雲的腳步聲很輕,走得也很慢,像飯後在院子裏散步的老人,可他的身影飄忽不定,像一隻可怕的鬼魅,一步踏出後出現在平瑤麵前,將高高舉起的刀砍了下來。
平瑤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下一刻,巷道裏傳出了清脆的撞擊聲。那是玄齒刀砍在堅硬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黑暗中隻有這個聲音出現,並沒有鮮血飛濺或者骨肉斷裂的聲音。
流雲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刀,他的刀落在了平瑤身上,可是繼續向下砍的時候,本應被他砍死的平瑤卻如風一樣從原地消失了。
他的刀很快,從他用這把刀開始,就沒有人從這把刀下逃離過。數不清的冤魂死在了這把刀下,真正從這把刀下逃掉的,平瑤還是第一個。
流雲當然知道能從他刀下逃走的不是平瑤,他抬起頭,朝巷道盡頭看去,寒聲問道:“誰?”
平瑤也很茫然,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沒想到還能被人從流雲刀下拉出來,刹那間離流雲這麽遠,她抬起頭,正好看見了古淩可盯著流雲那雙凝重認真的眼睛。
古淩可不能不認真,即使他借星輝,踏星步,從流雲刀下奪回了平瑤的命,一息便離流雲這麽遠,內心還是絲毫不敢大意。
隻是初次見麵,隻是遠遠地看著流雲,他便清楚流雲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所以他做好了準備,靈力暴漲,打算在流雲動的那一刻迅速逃離。
平瑤可沒想那麽多,她從死亡的陰影下被救了回來,雖然依舊沒能脫離危險,但看著古淩可這張平日裏那麽討厭的臉,忽然不由自主紮進古淩可懷裏痛哭起來。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誰讓你朝我撇嘴呢?誰讓你在我離開的時候不挽留呢?誰讓你在我走之後不追出來呢?
你要是不朝我撇嘴,我會生氣嗎?你要是稍稍挽留一下,我會離開嗎?你要是追出來了,我能碰上流雲嗎?
嗚嗚,你就讓我一個人麵對流雲!你怎麽敢讓我一個人麵對流雲!
你剛才去哪兒了?你怎麽來得這麽慢?你怎麽現在才來?
……
平瑤滿腹委屈地撲在古淩可懷裏大聲痛哭,仿佛一個終於受到大人重視的被摔疼的孩子,盡管背對流雲,盡管來的隻有古淩可一個人,她卻從沒像現在這樣放心過。
黑暗的巷道裏傳出了流雲的笑聲,他站了起來,將玄齒刀扛在肩膀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古淩可,說道:“從沒有人能從我的刀下逃脫,你想試試?好啊,我給你機會,讓你先逃。”
那是玩味般的笑聲,但在古淩可聽來卻是最認真的話,他抱著平瑤,在一陣夜風襲來之際奪命飛奔,向夜色更深處逃去。
星軫是九術之一,世間最強符文術,這種符文術中包含的法陣與星空相映,古淩可踏星光而行,走的是星步,行的是法陣,當他一步跨出後,身影驟然間消失無蹤,再出現時,已到了十丈之外。
星軫不是步法,卻勝似步法,古淩可腳下,一座接一座看不見的法陣連接出現。他在這些法陣內行走,由一座法陣閃入另一座法陣,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巷道各處,借著夜色,很快遁入了黑暗中。
然而無論他有多快,無論他的身影有多幻妙,那絲帶著寒意的腥臭氣息始終縈繞在他身邊。那是玄齒刀的氣息,那把刀似乎始終跟在他身後,隻要他慢上一息,就會砍掉他腦袋。
這種感覺很不好,以前在山裏被玄階凶禽猛獸追趕,他也沒出現過這種感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從這抹腥臭味的追擊下逃出去,但他很清楚,他沒有打敗流雲的一絲機會。
心裏這樣想著,古淩可的腳步徒然加快,短短數息間已經逃到了十餘街道外。在他準備喘口氣時,驀然大驚,拚盡一身力氣,終於讓腳步向左偏移了半寸。
法陣星步對應的是漫天星辰,講究的是準確,落下的每一步都要與天上的星位和腦海中的陣位呼應,如果腳步出現偏差,哪怕隻是半寸這樣的偏差,也會讓身影出現在不同的地方。
這種法陣最忌的就是踏錯陣位,不過在這一刻,古淩可正是利用踏錯的這半寸,讓身影出現的地方與本應出現的地方向左偏了一步遠。
正是這一步之距救了古淩可一命,前方十丈處,與他身影同時出現的還有一把象牙般潔白的刀。那把刀毫無征兆地從夜色裏揮了出來,似乎那麽一瞬間脫掉了夜色包裹的外衣,露出了原本猙獰的麵目。
那把刀出現的地方正是古淩可本應出現的地方,如果不是古淩可向左移了一步,那把刀會完美無缺地砍掉他的腦袋。
古淩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走的是星位,行的是陣位,除非一位經驗豐富的符文宗師,或者將天上數不盡的星辰位置全部記牢,才有可能看出他的落腳處。他知道流雲不是符文師,也知道流雲不可能記住漫天星辰位置,很吃驚流雲這一刀為何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那一刀轉瞬即逝,很快又隱沒在了夜色中,當古淩可下一步踏出時,幾乎下意識地,他的身體努力向後仰去。
借著法陣與星位,他的身影出現在前方十丈偏右的位置,與他同時出現的還是那把潔白的帶著腥臭味的刀。那把刀與他努力向後仰的身體擦肩而過,割破了他的領口,在他頸部留下了一道極淺的傷口。
傷口連血都沒滲出,卻比劈在古淩可身上還要可怕,因為這一刀讓他確定,流雲確實知道他會出現在何處,這無異於法陣星步全部暴露在了流雲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