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山腰亭裏的老者(上)
離重明皇祖八百大壽越來越近,最近幾天,每到夜裏,京城各處都在狂歡,盛宴在持續一整晚後,第二天清晨才會截止。
夜巷中的殺人事件不再出現,巷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每每談起夜巷事件,京城民眾總是態度不一。有人認為那是一次擾亂皇城治安的恐怖事件,也有人認為那次事件清除了太多屍煞,對京城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喧鬧的夜色裏,一座閣樓頂部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皮膚白皙,麵色俊美,一頭黑發披在腦後,披著一件鬥篷紋著成片白色船隻的鬥篷,不是別人,而是東魅。他手裏拿著一份黑暗榜,盯著古淩可的名字看了很長時間,有那麽一段時間,他靜得像一座雕像,連吹來的夜風也會被他身上散出的氣息自行彈開,無法靠近他的身體。
一個人忽然出現在東魅身後,半跪在地,低頭看著地麵,恭恭敬敬地說道:“東大人,絕殿下請您去一趟。”
“知道了。”東魅說道,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感情,隻是當他說話的時候,手中那份黑暗榜自行碎成了很多片,雪花般飄向了夜色盡頭。
看著被撕成很多片的古淩可的名字,東魅嘴角浮現出了一抹奇異的笑,說道:“古淩可嗎?能燒毀鬥魚艦上的星空陣,真是讓人不得不喜歡的小鍛造師啊。”
重明山腳下,夜色中的湖麵很平靜,湖中鬥魚早已進入夢鄉,不過無論是鬥魚艦上,還是湖邊樹林中,都隱藏著無數身影。
鬥魚艦一座閣樓外,冰藍瞳站在走廊裏,看著腳下平靜的湖麵,酸溜溜地說道:“微瀾國?哼,微瀾那種芝麻大點的彈丸之地,居然能接二連三地出人才。”
紅隼站在冰藍瞳身後,已經換上了白色伏魔服,正氣凜然,再無半分和古淩可第一次見麵時的土氣。他作為冰藍瞳手下,很清楚冰藍瞳說的是和微瀾國撇不開關係的鐵律,對於青尊手下這位作風死板又愛挑他們天庭毛病的伏魔中帥,冰藍瞳很不喜歡。
“剛突破的下靈境?”冰藍瞳又問道。這話明顯是針對古淩可的,在得到紅隼答覆後,她嗬嗬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剛突破下靈境,就能一把火燒毀巳蛇,還燒破星空陣,這小鬼著實沒法不讓人注意啊。”
紅隼知道冰藍瞳在想些什麽,略一沉思,說道:“我查過了,他擁有的隻是普通烈火源,並非靈源榜上未曾出現過的新型靈源。”
聽到這話,冰藍瞳嘴角的笑意更加深遠。烈火源屬於自然係靈源,本來就是特殊靈源,但一個下靈境少年單憑烈火源就能燒毀巳蛇和星空陣,這種事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想著那張年輕的臉,她淡淡一笑,說道:“要去朝夢學院?那就讓他去吧,等他從學院畢業時,第一時間把他召進天庭。”
這幾天對古淩可來說是個相當難熬的日子,梓琳閉門不出,說是修煉到了下靈境中期關鍵時刻,即將破境;左翔身為重明皇子,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壓根兒顧不上他;冷岩整天像鬼一樣飄忽不定,白天晚上都找不見人;鄒毅等學生又醉心於修行,整日向京城名士請教修行之事,把隻想著玩的他踢得遠遠的。
更氣人的是,山腰亭裏的那個老頭,一次都不讓他過去。
一想起這事古淩可就來氣,山腰亭是建在重明山半山腰的一座亭子,這座亭子裏每天都會出現一名練書法的老頭。
重明山是重明山脈主山,是這片山脈中最高的山,同時也是中原西南域最高的山,登上重明峰頂,便是站在中原西南域最高的地方。
這是重明國的聖山,是西南域各地民眾不遠萬裏前來祭拜的神聖之地。
既是神聖之地,守備自然森嚴,平日裏封山,禁止任何人出入,隻有每年祭祀大典的時候重明國君才會帶著文臣武將走上山峰。走著上去,一是為了表示對這座山的尊重,二是因為山上有座駭人的殺陣。
那座殺陣集十方精氣而成,有重明山脈的靈氣支撐,平日裏蟄伏,一旦催動,千軍萬馬也會在彈指間灰飛煙滅。重明國能成為西南域第一帝國,安寧這麽多年,一是由於重明鳥的守護,二是出於這座殺陣的震懾。
沒人敢飛向重明山頂,這座山有殺陣守護,一旦飛到重明山上空,觸動殺陣,必遭殺陣抹殺,連強大的至尊也不例外。
按理說,這座山上平日裏不會有人,古淩可是重明國君特批的,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守山的將士自然不會為難他,可半山腰偏偏有個老頭。當他第一次走到山腰亭的時候,那老頭在亭子裏揮筆畫符,第二次去的時候依舊在畫符,他連去了七次,每次都能碰到那個老頭。
老者像是一位賣對聯的先生,將畫好的一幅幅符文掛在亭子四周,石桌上也擺滿了空的或寫滿了符文的宣紙。當古淩可跟老者說話的時候,老者總是一副慢吞吞的語氣,在紙上畫半天才會回答。
老者畫符的速度也很慢,每一筆都畫得特別認真,就像一個剛提筆學字的孩子,也不知在山腰亭畫了多少年,那些筆畫看起來蒼勁有力,特別氣派。
古淩可對老者不感興趣,對老者筆下的符文也不感興趣,但老者明顯對他感興趣,當他每次想穿過山腰亭去山頂時,都會被老者熱情留下,觀看宣紙上的符文。
他不是樂意看,而是不得不看,在這座掛滿符文的亭子麵前,他沒有絲毫能力強行闖過。這些寫滿了符文的宣紙看似普通地掛在亭子內外,可當他靠近時,宣紙上的符文會散發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猶如擋在他麵前的一麵牆,憑他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沒法過去。
他來這座亭子七次了,每一次都會遇到老者,而且不管他來得多早或者多晚,老者始終呆在亭子裏,慢條斯理地畫著符文,仿佛亭子就是他家。
這是古淩可第七次來山腰亭,看著在亭內認真畫符的老者,他黑下臉,叫道:“喂,老頭,你到底幾個意思啊?”
老者嗬嗬一笑,畫著符文,頭也不抬地說道:“對待老人要尊敬,不要喂呀喂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叫我國老。”
“我管你什麽老,我就問你一句,讓不讓我過去?”古淩可凶巴巴地叫道,好像老者不讓他過去,他就會打過去似的。
老者微微一笑,繼續畫著他的符文,不緊不慢地說道:“腿長在你身上,過不過去是你的事,問我作甚?”
一聽這話,古淩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符文是老者畫的,掛得山腰亭內外都是,就像一座大山橫在他麵前,他倒是想過去,可老者不移開那些符文,憑他下靈境的修為怎麽過去?
“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我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古淩可威脅道,盡管他知道在這些如山嶽般的符文麵前,他的威脅壓根兒沒什麽用。
老者清楚這一點,於是抬起頭,朝古淩可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連慫恿帶挑釁地說道:“好啊,那就讓我看看,你能毀我幾個符?”
“我……”
古淩可氣極,像一隻兔子一樣衝向了老者,無奈剛到亭子麵前,掛在亭外宣紙上的一道符文便亮了起來,散出了古怪的氣息。
那像是有人隨手拎起一座山朝古淩可砸來,這幾天古淩可已經被這種氣息砸翻了無數次,所以一感受到這種氣息,他立即駐足轉身,向右挪了一步。
僅僅隻是一步,便繞開了那道符文散出的氣息,說來也奇怪,挪了那一步後,那道符文立即暗淡了,仿佛丟失了攻擊目標,可是挪到右邊後,另一幅宣紙上,又一道符文亮了起來。
這道符文散出的氣息同樣古怪,如滔滔洪流傾泄而來,驚得古淩可腳尖點地,一個刹那間跳到了另一處。
將這些符文觀摩了好幾天,古淩可對其中很多符文相當了解,腳步不斷移動,小心又不失瀟灑地穿行在眾多符文間,如果不是亭子內外符文太多,他早已穿過亭子,奔向山頂了。
如果有符文師在這兒的話,一定能看出掛在亭子內外的這些符文看似散亂,其實是一座近乎完美的法陣。在法陣的範圍內,每一個落腳點都對應著宣紙上的一道符文,一旦走錯一步,便會遭到符文巨山般的壓力。
這座法陣阻於山腰,橫貫在天地之間,像一把巨大的無形的刀將山截成了兩個世界,無論站在山腰亭下什麽地方,不破掉這座法陣,都無法穿過亭子。
古淩可隻是略懂符文術,自然破不掉這座強大的法陣,當他移入亭內,準備破亭而出的時候,很快被掛在亭子裏的符文攔下了腳步。
“嗬嗬,這已經是你第二百四十九次失敗了,再敗一次,你可就二百五了。”老者揮灑筆墨,淡淡笑道,連他雪白的胡子都充滿了打趣。
一聽這話,古淩可立即黑下了臉,扭頭叫道:“你才二百五呢!”
這些符文古淩可看了七天,七天的時間裏,他破解了很多符文奧義,不過大部分符文依然看不懂。看不懂,自然無法破,他倒是想破,隻是重明皇祖大壽在即,西南域內八方來賀,李洛等人忙得焦頭爛額,哪有時間教他符文術?
他想求教京城符文師公會裏的符文師,可那些符文師心高氣傲,整日忙著在八方來客的恭維中顯擺,哪肯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教他一個不相識的孩子?
他也曾告訴過守山禁軍,說山腰亭有個怪老頭擋他的路,不讓他登山祭拜重明鳥,可是那些守山禁軍聽後直言沒人可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溜進重明山,說古淩可是在侮辱他們的職責,很粗暴地把古淩可趕走了。
想起自己隻是想看看那隻降下擇羽的大鳥長什麽樣,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刁難,古淩可索性坐在地上,氣鼓鼓地瞪著眼睛,一半鬱悶、一半委屈地發起了呆。
石桌前,一直畫符的老者第一次停下筆,將筆放在筆閣上,笑嗬嗬地問道:“生什麽氣呢?”
“要你管。”古淩可瞅著掛在亭子裏的一幅幅符文,氣呼呼地叫道,心想眼前這個老頭真討厭,知道他在煩惱這些符文還明知故問,擺出了這麽一副關心人的樣子。
老者眯著雙眼,嗬嗬笑道:“破不開了?”
一聽這話,古淩可猛地抬頭,眼神犀利地能殺人一樣,他想這個老頭真的很欠揍,若不是看在尊老的意義上,他早一拳打上去了。
老者像沒看見古淩可的眼神一樣,摸著白花花的胡須,笑問道:“哪些符文是你破不開的?”
沒等古淩可說話,老者又說道:“符文術是借有形之物展示天地力量的一種奇術,是對天地力量的囊括與借用,每一道符文都代表著天地一角的力量。你走不出這座亭子,看似沒弄明白一些符文,其實是沒弄明白那些符文代表的天地規則的意義。”
看著古淩可帶點迷茫的表情,老者悠悠說道:“符文是將天地規則和力量形象化的一種方式,你看不懂將這種力量形象化後的形式,這就是你走不出這座亭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