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星陣圖（下）
四十九支箭，每一支都如沐浴在陽光中，當亮光侵透箭尾最後一根翎毛時，一股強大又神秘的力量從各個方向箭支擠壓而來，頃刻間將四十九支箭擠成了齏粉。那股力量擠碎羽箭後如瀑布般倒掛而上，自地麵向高空飛去，強悍得連山石都能壓碎，但在經過樹木草石時，竟像虛影一樣穿了過去，沒對草木造成任何傷害。
晴朗的天空忽然間陰暗下來，就像有人拿著一塊布遮在天上，黑壓壓一片，陰沉得隨時都會掉下來。不知多少目光看向了這邊，充滿了詫異和驚疑，火域能將焚毀一切的高溫持續四十九個時辰，山脈能在一夜之間出現千米冰林，再有什麽異象出現眾人都不會覺得奇怪，反而會認定山脈又出現了什麽造化。
無數身影向這邊趕來，也有不少身影駐足觀望，沒敢輕舉妄動。那些人都是絕世強者，他們從陰沉的黑雲裏嗅到了極其可怕的殺意。
黑雲越降越低，當低到某種程度的時候，雲裏落下了一大片璀璨的光芒。那是由靈氣凝聚成的靈箭，非常明亮，站在地麵上看，就像一顆顆掉下來的流星，由於數量太多，看起來更像一場流星雨。
這場雨很美，可是沒有人感到美，因為這些箭太快，太多，太過殺氣騰騰。
步堯震驚地看著這場箭雨，他終於明白，原來梓琳不是躲不過他的箭，而是沒想躲，甚至要在他的幹預下構建一座法陣。
四十九支箭落下的地方構成了一座法陣，要布下這座法陣需要四十九個方位，四十九支箭必須箭箭射中方位，哪怕一支箭出現一絲一毫的偏離也無法成功。
這種箭術難困得不可能完成，弓弩手不止要把握羽箭飛出的方向，還要把握羽箭飛出的力度，不管是箭射偏一寸，還是紮進樹幹的時候深了一寸，都沒法將法陣布置成功。
梓琳成功了，她射出的每一支箭都被步堯攔了下來，落到了另一個地方，孰不知箭落之處才是梓琳本來想要射擊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射箭的力度，箭偏原位，靠的是步堯的阻攔。在射每一支箭的時候，梓琳不止要計算步堯射箭的方向，以求自己的箭在偏離原有軌道後能落在應有方位上，還要計算步堯射箭的力度，以求落在方位上後箭不至於射得過深或過淺。
按理說，這種事沒人能夠辦到，偏偏梓琳辦到了。她最後一箭催動了這座法陣，當這座法陣啟動後，影響了天地大道，讓空中落下了這樣一場可怕的靈箭雨。
麵對這場雨，步堯毫無辦法，他手裏有木弓，箭囊裏有箭，可他隻有一支箭。縱使他有成千上萬支箭，又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攔下這片從空中落下的成千上萬支靈箭？
這是無數支箭，由法陣生成的箭，每一支威力都強大到令人震驚，落進山脈時產生的破壞力簡直無法想象，根本沒什麽能防得住，躲得過。
對山林中的生靈來說，這場箭雨就是一場屠殺。
數裏外的山頭上，鐵律站在這場密集的靈箭雨下，眼前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女子的背影。那個女子站在這片靈箭雨下，穿著白色伏魔服，背後背著一囊羽箭，手裏拿著一張雕鳳琢凰的木弓，雖然隻是一人，卻有能敵千軍萬馬之勢。
“好多年沒見過星陣圖了。”
一道蒼老的聲音把鐵律從回憶中喚醒了，他轉過頭，隻見一名老者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穿著褐色布衣，腰間掛著一個葫蘆，不是別人，而是朝夢學院長老呂爍。
呂爍走到鐵律身旁，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停在了鐵律身前半步遠的地方，捋著白花花的胡須，看著箭雨下那道隻有十二歲的倩影，說道：“借他人之力布下法陣，每一箭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這般年紀竟能練就如此絕妙的箭術，難得，難得啊。”
鐵律輕哼一聲，很討厭呂爍虛偽的含蓄，微帶嘲諷地說道：“呂老頭，現在還不到學院招生的時候。”
呂爍看著落進森林裏的無數靈箭，嗬嗬笑道：“老頭子我想收學生，關你一個從學院畢業幾十年的劣等生屁事？再說，你讓步堯跟那女娃娃鬥箭，不就是為了讓人賞識，招入學院嗎？”
鐵律白了呂爍一眼，平常的他一臉嚴肅，很難想象他居然會朝人翻白眼。他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說，看著那道十二歲的倩影沉默了起來。
呂爍身為鐵律的老師，自然明白鐵律在想些什麽，輕歎一聲，說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該放下，還是得放下。”
聽到呂爍的話，鐵律抬頭望著遠方，眼神變得無比淩厲，聲音也變得無比冷漠，說道：“放下？老師，有些事，是永遠也放不下的。”
這場雨很密集，範圍很大，占據了周圍十裏，十裏內所有飛禽受驚四散，卻被這場雨從空中射落；所有走獸亡命逃竄，卻被這場雨貫穿軀體，倒在了山林間。
巨大的轟響聲在山峰間回蕩著，過了好久，山脈才寂靜下來，卻是死一般的寂靜，事實上，由於周圍鳥獸已經死絕，才出現了這種可怕的寂靜。
樹林間，梓琳微帶挑釁地看著文淵，一張精致的小臉上掛著桀驁不馴的表情。文淵說會攔下她所有的箭，於是她降下了一場無法阻攔的箭雨；文淵說不會讓她射殺任何一隻生靈，於是她降下這場箭雨，屠殺了十裏內的所有鳥獸。
這是一種挑釁，更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不滿，隻是這種方式對步堯來說代價太大。步堯不在乎梓琳的箭陣嘲笑了他身為學院第一弓弩手的榮譽，不在乎梓琳的態度冒犯了他身為伏魔少帥的尊嚴，可他無法忍受由於一個賭，便害得十裏內所有鳥獸盡數喪命。他很生氣，很憤怒，很堅決地從箭囊裏抽出最後那支箭，搭在弓弦上對準了梓琳。
緊張的氣息充斥在林中每一處，在這種氣氛下，梓琳平靜地看著文淵，過了很久，才將目光移到了步堯身上。步堯能攔下她的箭，她同樣能攔下步堯的箭，可她手裏沒有箭，隻有一張出現裂痕的木弓。
“你幹什麽？”
一聲質問從空中飄來，緊接著一道身影如風一般掠來，停在梓琳麵前，伸出雙臂，驚疑又憤怒地看著步堯。
那是古淩可，在他身後，又有兩道身影出現，一臉疑惑地看著步堯，不是別人，而是左翔和冷岩。三人身上有好幾道或深或淺的傷口，都是被剛才靈箭雨所傷，向這邊奔來的人影無數，被箭雨逼得退回去的占了大半，剩下的裏麵，隻有他們三人最先來到此地，可見三人速度有多快。
被幾人逼視著，步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逐漸鬆開弓弦，放下了拿著木弓的右手，臉上的氣憤卻沒有減弱。
古淩可轉身，見梓琳沒有大礙，一顆緊張的心這才鬆了下來，問道：“梓琳，你沒事吧？”
梓琳低著臉，微微搖頭，什麽都沒解釋，轉身朝遠處走去。看著她落寞的模樣，古淩可凶巴巴瞪了步堯一眼，趕緊跟了上去，看得步堯很無奈，想解釋兩句，卻發現古淩可已經遠遠離開了。
趕到此地的人很多，不過沒人找到造化，映入眾人眼中的隻有一具具被羽箭射殺的鳥獸屍體，讓他們吃驚的是，那些鳥獸身上隻有血洞，並沒有一支羽箭。
沒人給出解釋，文淵和步堯沒有，梓琳也沒有，她站在山頂一棵不知長了多少年的老樹下，背著那張破裂的木弓，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古淩可站在她身後五步不到的地方，知道梓琳不開心，為了轉移梓琳注意力，他咧嘴笑了笑，看著梓琳身後的木弓問道：“梓琳，原來你懂箭術啊？”
梓琳微微抬起眼眸，轉身向古淩可看來，淡淡一笑，說道：“星石國經常有星石落下，星石落下來的威力不小，砸壞屋舍、砸傷人畜的事件時有發生，為避免星石災禍，我們星石國每個人都精通箭矢之術，在星石落下來的時候將星石射偏，使星石不至於傷到人畜財物。”
說完這些話，梓琳又低下頭不再言語。古淩可理解她的心情，走到她麵前，問道：“你想家了？”
梓琳不語，可她臉上的表情已經給出了回答，古淩可正想著怎樣解決星石國在哪兒這個讓人頭疼的問題，梓琳忽然揚起臉，說道：“小可，我要去朝夢學院。”
古淩可“啊”了一聲，問道：“咱不去帝國書院啦？”
梓琳搖搖頭，轉身又向天邊看去，帶著一份孤寂和落寞，說道：“大陸廣袤無邊，想找到星石國談何容易？何況我連星石國在哪兒都不知道。”
“可朝夢學院是中原三大學院之一，收藏的典藏無數，品類繁多，借助學院資源回星石國，機會要比盲目尋找大得多。”梓琳轉過身，撲閃著一雙漆黑清澈的大眼睛說道，眼眸中帶著喜悅的目光。
然而古淩可喜悅不起來，他知道憑借高超的箭術，梓琳一定能進朝夢學院，梓琳去朝夢學院，他也肯定要去朝夢學院，可他昨晚一口回絕了呂爍邀他進朝夢學院的事，現在再死皮賴臉去求呂爍，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一個人忽然向這邊走來，不是別人，而是鐵律。他看著古淩可，又看著梓琳，問道：“你的弓壞了？”
梓琳沒有回答，鐵律似乎也沒打算等梓琳回答，他將右手從背後拿出，隻見手裏握著一張弓，雕鳳琢凰，外形是一隻朝九天鳴叫的鳳凰，明明是張木弓，卻有一種比九天玄鐵打造的弓弩更加堅硬的感覺。
鐵律將弓向梓琳丟來，看著很輕的木弓，落在梓琳腳下時，竟將岩石地麵砸得深深陷了下去，小半張弓都被埋進了碎石堆裏。
梓琳吃驚地看著這張弓，她認識這張弓，知道這張弓很有名，在百器榜上排名七十四，名為桐弓。
這把弓出自中原以南的十萬大山，傳言十萬大山中有一棵很古老的梧桐樹，不知曆經了多少年的風吹雨打，經常有鳳凰落在那棵樹上。後來天災降臨，那棵樹被古火吞噬，毀於一旦，隻留下了一截不長的焦木，被一代鍛造宗師火雲子撿到，去其糟粕，這才打造成了這張世人皆知的名弓。
相傳這把弓鑄成之日，天地哀慟，空中飄下了讓人心碎的鳳鳴聲，好像在為那棵被燒成灰的古老梧桐樹送別。為紀念那棵老桐樹，火雲子賦予這張弓名為桐弓。
梓琳很意外，看著眼前的桐弓，問道：“中帥，您這是……”
鐵律看著桐弓沉默道：“這把弓已經沉寂好多年了，弓贈有緣人，現在我把這張弓贈與你，希望你能讓它發揮出它該有的力量。”
鐵律目不轉睛地看著梓琳，在那雙目光的注視下，梓琳想拒絕，卻發現自己拒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鐵律轉身，向遠處走去，消失在了她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