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坑
林子裏終於安靜了,費林躺在草地上,頭枕雙手,鼻孔朝天,得意洋洋地蹺著二郎腿,朝古淩可看了一眼,見古淩可蹲在不遠處生悶氣,一臉鬱悶地用手指摳著地上的泥,心裏更加得意,腳尖晃得比剛才還厲害。
忽然間,費林覺得有些不對勁,又將目光移到了古淩可身上,這才發現古淩可並不是在摳地上的泥,而是在地上畫著什麽。他抱著湊熱鬧的心態湊過去瞧了一眼,目光落在古淩可指尖上後,再也離不開了。
古淩可畫在地上的文字非常奇妙,字跡本身有著神秘得令人敬畏的力量,沒有催動靈力,隻是單純地用手指寫在地上,地麵便被秘力壓出了數寸深的痕跡。這種字每一筆都重如山嶽,當他寫到第四個字的時候,堅實的地麵開始顫抖;當他寫完第四個字最後一筆時,地麵由於承受不住這四個字帶來的壓力,轟然塌陷。
那幾個字隨地麵一起消失了,重如山嶽的秘力這才消失,古淩可站起身,來到一截斷裂的樹幹前,伸出手指,又開始刻寫剛才那種文字。
還是那幾個字,還是那種沉重的秘力,當古淩可寫到第三個字的時候,樹幹由於承受不住字跡的重量,碎成了木屑。
“哎,師弟,你在寫什麽啊?”費林見古淩可走到一塊岩石前,立馬屁顛屁顛湊了過去,像陪傻子說話一樣笑眯眯地問道。
“誰是你師弟?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古淩可學著費林剛才說話的樣子說道,手指從石頭表麵劃過,石頭上立即出現了一筆深達兩寸的刻痕。
費林沒有生氣,他不敢生氣,也不會生氣。古淩可向他展示的是一種他從來沒見過的神秘文字,這種字寫在地上,地麵碎了;寫在樹幹上,樹幹碎了;寫在石頭上,石頭碎了,這種字仿佛擁有天底下最沉重的力量,沒有任何東西能承受這種文字的重量。
望著腳下碎成一堆的石頭,費林笑得如三月開得最豔的桃花,說道:“師弟啊,剛才那些字,能不能教教師兄我?”
“你誰啊?”古淩可兩眼一翻,很瀟灑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要走,費林一見,立馬拉住他,像一條小哈巴狗搖著尾巴一樣,嗬嗬笑道:“師弟,別生氣嘛,剛才愚兄隻是跟你開個玩笑。”
古淩可停住腳步,轉身對費林嘿嘿一笑,問道:“想再看一眼剛才那種文字?”
費林將頭點得雞啄米一樣,古淩可一見,很直接地伸出右手,說道:“玉令。”
一提玉令,費林立即猶豫起來,古淩可看在眼裏,也不多言,轉身就朝遠處走去。見他真要離開,費林像有人要他在鬧市裏不穿衣服跑一圈一樣難受,在心裏糾結了很長時間,終於一跺腳,咬牙叫道:“等等。”
正向前走著的古淩可微微一笑,駐足轉身,看著費林問道:“怎麽?”
費林在原地又糾結了很長時間,這才下定決心說道:“好,你給我看那些文字,我就給你看那塊玉。”
古淩可點點頭,費林見狀,從袖子裏將火焱令小心翼翼拿了出來,在手裏翻來覆去摸了很長時間,這才一橫心,朝古淩可拋來。
古淩可接過火焱令,在玉令到手那一刻,他知道此玉絕對是個好東西。通體赤紅色的寶玉,拿在手裏溫潤光滑,那種妙到極致的觸覺是其他玉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看著很平常的玉,蘊含著讓人難以想象的恐怖力量,任誰也不會想到這塊玉就是在百器榜上排名第九的火焱令。
古淩可向火焱令輸入了一道靈力,他體內靈力磅礴如海,誰知滲入火焱令後如泥牛入海,火焱令沒有任何反應,連最稀鬆平常的光澤也沒出現。他唏噓不已,心想不愧是百器榜上排名第九的兵器,也就隻有費天弼那種功力深厚的強者才能將其催動。
費林又將一個東西扔了過來,冷冰冰地說道:“看夠了吧?看夠了就把那些文字寫這上麵。”
那是一份卷軸,外麵和普通卷軸沒什麽區別,不過拿在手裏有一種如玉般的溫潤感。這不是普通卷軸,這是靈木做的卷軸,靈木這種材質采自遙遠東方一座神島上一棵生長了數萬年的扶桑古樹,能得到核桃大的一塊已屬不易,所以這種材質非常珍貴,比打造微瀾國鎮國之寶龍雀刀時挑選的材質還要珍貴。
古淩可見過這種材質,炎荒的原件就是寫在這種材質上的,梓琳臨摹的那份也是寫在這種材質上的,這種材質整個微瀾國都找不到一小片,費林竟然隨身攜帶著一卷。他將卷軸緩緩拉開,拉開那一刻,一股非常強大的生命氣息從卷軸裏麵飄了出來,如微風,如花香,如月光般散向了四麵八方,在那一瞬間,古淩可心裏產生了一種想將卷軸吃下去的念頭。
這種從卷軸裏溢出來的氣息竟有影響人心智的力量,看著手中卷軸,古淩可心有餘悸地想道:“這就是靈木的力量嗎?”
受生命氣息影響,周圍鳥叫聲比剛才活躍得多,有些蟄居陰暗地下多年的蟲物也逐漸蘇醒,古淩可還用餘光瞥見一隻閃電豹從遠處疾馳而來,兩眼通紅,被生命氣息吸引得渾身顫抖。
費林也瞧見了閃電豹,不過沒有在意,畢竟那是一隻黃階猛獸,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將那隻豹子一刀斬成兩截。
但這隻豹子幫了古淩可大忙,古淩可本來還想著怎麽從費林手裏逃走,見豹子虎視眈眈地盯著這份卷軸,他微微一笑,將卷軸收好,拿出獸皮袋裝了進去。
費林意外又憤怒地看著古淩可,正要詰問,卻見古淩可又將靈木卷軸拿了出來,隻不過不是剛才那份靈木卷軸。這份卷軸外觀和剛才那份卷軸沒什麽區別,但卷軸上散出的生命氣息極其微弱,說明這份卷軸已經被使用過了,而記載在這種卷軸上的肯定是古淩可剛才寫的那種不得了的文字。
費林眼熱地看著卷軸,就要情不自禁向古淩可走過來,哪想古淩可指尖燃起了一縷非常清淡的紅色火焰。
紅色在焰力中代表最弱的一品,可是這縷火焰非常明亮,溫度非常高,費林絲毫不懷疑,一瞬間的時間不到,古淩可就能把卷軸燒得幹幹淨淨。
費林和古淩可打了兩次交道,這才知道古淩可原來也是鍛造師,而且祭出的焰力溫度居然這麽高,讓他深信不疑的是古淩可手上這縷火焰肯定和卷軸上記載的文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一想到此,費林內心十分激動,不過臉上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很焦急、很驚訝地叫道:“師弟,你這是做什麽!”
古淩可笑得非常燦爛,某一刻,那抹蠶豆大的火焰毫無預兆地爆發,化為一片兩丈高的火浪,遮住了古淩可整個人。費林大驚,急忙要衝過來,卻見一份卷軸從火浪裏飛了出來,費林想都沒想,立即朝卷軸衝去。
這份卷軸外觀和靈木卷軸一模一樣,拿到手那一刻,費林才發現這隻是一份普通卷軸,正要大怒,又見一份卷軸從火浪裏飛出,朝離他相反的方向飛去。
那是真真正正的靈木卷軸,因為那隻閃電豹瘋了,在接住卷軸的時候不自覺地狠狠咬了下去,雙眼頃刻間變得通紅,一隻爪子剛剛落地,便以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姿勢驟然轉身,閃電般朝遠處逃去。
在閃電豹逃離那一刻,古淩可衝出火浪,朝另外一個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揮舞著手裏的火焱令,哈哈笑道:“師兄,那份卷軸我就送你了,咱們後會有期。”
一邊是閃電豹奪走的卷軸,一邊是古淩可拿跑的火焱令,無論哪一樣,對費林來說都是難以割舍的存在,不過費林沒有考慮,縱身一躍,朝閃電豹追去,絲毫不擔心火焱令的下落,因為在這片林子隱蔽處藏著一位火焱庭的少祭司。
那是一位豪強境級別的高手,是火焱庭派來保護他的,這樣一位高手怎麽可能讓古淩可將火焱令這種寶物帶出林子?
事實上確實如此,當古淩可朝林子外跑的時候,他覺察到一道隱蔽但非常強大的氣息逐漸向他靠攏。他拚盡全力向林外跑去,想要甩開那道氣息的追蹤,無奈那道氣息像一條尾巴一樣跟著他,甩都甩不掉。
就在古淩可握緊拳頭,準備跟那道氣息幹一架的時候,那道氣息突然間停了下來,再也沒有移動。古淩可很意外,也很驚喜,繼續朝外逃去的同時思忖著那道氣息是摔了一跤還是突然昏厥了或者說遇上了別的什麽特殊情況。
那道氣息沒有摔跤,也沒有突然昏厥,而是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那個人四十多歲,黑袍加身,留著濃密的串臉胡,從他左眼到下巴有一道可怕的傷痕,像是刀傷,又像被什麽爪子抓出來的傷痕,像隻蜈蚣一樣趴在他臉上,醜陋又瘮人。
火焱庭老者的衣服有點髒,那點兒油漬還沒來得及洗,此時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血跡,半跪於地,盯著黑袍男人的目光充滿了震駭。在他四周,地麵燃燒著無數殘火,兵器散落得到處都是。
那些都是火焱庭老者的兵器,不少是由九天玄鐵這種上等材質打造成的,堅韌程度非同一般,隨便拿出一件都能在黑市上賣個好價錢,可這種程度的兵器也在和黑袍男人戰鬥中全部受損,沒有一件完整。
黑袍男人如雕塑一樣站在那兒,從火焱庭老者開始攻擊他的時候就沒動過,此時火焱庭老者損失慘重,還受了不輕的傷,卻不止沒傷到黑袍男人,甚至沒碰到男人一根頭發。
這是實力的差距,是修行者在時間和機緣上無法彌補的巨大差距,黑袍男人實力之強,遠遠超乎了火焱庭老者的想象。
火焱庭老者盯著眼前這名不認識的黑袍男人,擦掉嘴角血跡,聲音充滿疑惑地問道:“火焱庭與先生無怨無仇,先生為何要擋我去路?”
黑袍男人沒有說話,眼神都沒出現什麽閃動,似乎對他來說,得罪南疆第一大教火焱庭並非什麽可怕的事。見男人如此,火焱庭老者眼中的疑惑更重,不明白男人為何平白無故與火焱庭作對。
一陣風吹來,揚起了幾米高的塵土,籠罩了黑袍男人和火焱庭老者,二人相對而視,就在帶著塵土的風吹得火焱庭老者老眼微眯的時候,黑袍男人驀然間沒了蹤影。
風停了,塵落了,天空又恢複了明朗,可是殘火依舊在燃燒,斷兵依然直立著,剛才那場戰鬥的痕跡未被塵土埋沒半分。
一陣腳步聲出現在火焱庭老者身後,火焱庭老者起身,朝那道身影躬身行了一禮,麵色恭敬地叫道:“費祭司。”
來者四十多歲,頭發在腦後束著,穿著一身華麗的紅白色鍛造服,不是別人,正是火焱庭最年輕的中等祭司費天弼。他對老者微微點頭,停在老者身旁,一言不發地看著黑袍男人消失的地方,沒有做出任何指示。這種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就在火焱庭老者忍不住,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費天弼終於張開口,說道:“發出一級極火令,請分教祭司前來相助。”
極火令是火焱庭最緊急也是最重要的召令,分特級、一級、二級、三級四個等級,請的分別是王境、聖境、地賢境、豪強境四個品階的強者,一令發出,周圍數百上千裏內諸火焱庭分教皆會派出最強大的教士相助,費天弼一張口就發出了一級極火令,可見他對黑袍男人有多重視和忌憚。他十分清楚,黑袍男人的實力遠在他之上,最讓他在意的是男人戴在右手尾指的那枚戒指。他知道世間隻有兩枚這種戒指,佩戴這種戒指的那兩個人,都是無影人。
離費天弼和火焱庭老者幾十裏遠的另一個地方,費林躺在一塊石頭前,拚了命地喘息著,微閉雙眼,雙肩隨呼吸一起一伏,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舒服一些。離他幾米遠的一棵樹下躺著那具閃電豹的屍體,屍體上盡是傷口,盡管已經死亡,閃電豹一雙通紅眼睛裏的暴虐與貪婪依舊沒有絲毫消減。
閃電豹叼在嘴裏的卷軸不見了,此時被費林攥在手裏,哪怕狂奔五十裏追閃電豹耗盡了一身力氣,他攥著卷軸的手依然有力。他終於歇夠了,這才直起身,將目光放在了卷軸上,摩挲著好不容易得到的卷軸,一雙眼睛裏充滿了興奮。
費林臉上的傻笑忽然停滯了,當他擔心又期待地拉開卷軸後,唇間刹那間迸出了一聲憤怒到無以複加的尖嘯。他顫抖地握著卷軸,每一根手指都能深深嵌進卷軸裏,那是他剛剛丟給古淩可的卷軸,上麵什麽都沒寫,澎湃的生命氣息從卷軸上狂湧而出,吸引了周圍不知多少猛獸,卻忌憚他身上狂暴的怒意和殺意,沒有一隻敢出來。
費林十分惱火,感覺怒火要衝破他的身體,氣得他肝疼,氣得他想繞著林子跑上幾十圈,氣得他想拿刀砍掉林子裏的每一棵樹。他以為自己能空手套白狼,從古淩可那兒坑一份強大的功法回來,沒想到費了好大的事,功法沒套到,還損壞了他一份珍貴的靈木卷軸。如果他知道火焱令也丟了的話,估計一頭撞死在身後石頭上的心都有。
古淩可當然不知道費林的感慨,在確定身後那道強大氣息沒有追上來後,他依然沒命地跑了二、三十裏,跑得離京城不到十裏遠時才停下腳步,長舒了一口氣。
梓琳告訴過他,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擁有炎荒,所以他才不會傻到真把炎荒送給費林。費林本來想坑他一把,到頭來卻被他給坑了,他摸著手裏的火焱令,樂得哈哈大笑,要知道這可是百器榜上排名第九的兵器,南疆第一大教火焱庭的鎮教之寶,是萬火之精,能號令世間萬火,是拿多少城池都換不來的一塊寶玉。
“好東西啊。”古淩可滿心歡喜,將火焱令在手裏翻來覆去摸個不停。這塊玉看著和普通玉沒什麽區別,也隻有真正有見識的人才能看出這塊玉的不凡,他將玉摩挲了好長時間,這才小心翼翼放回獸皮袋,整了整破爛不堪的衣物準備回京城。
就在這時,古淩可突然抬頭朝天空看去。空中投下的一片陰影籠罩了他,那不是雲,而是鳥,一隻巨大的鳥,高近十米,雙翅一展能有十五、六米長,鳥背上站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少年背負雙手,白衣飄飄,擁有一種清雅的氣息,又帶著幾分疏狂,身上散發著一種王子般的矜持,卻又帶有謫仙般的淡雅氣質,仿佛生在畫卷中,神秘詭異,讓人看得不那麽真實。
古淩可看著少年,少年這時有所察覺,也低頭朝古淩可看來,四目相對時,古淩可發現那是一雙冰冷孤傲得沒有焦距的眼瞳,可是深黯的眼底又充滿了平靜。少年烏黑的頭發散在耳邊,膚色白皙,宛如珠玉,風采卓然,俊美的不得不讓人驚歎。
這一眼很短,兩雙目光隻是很簡單地擦了一下,緊接著少年又將目光移向前方,沒有再看古淩可一眼,就像看了一眼腳下的螻蟻,沒對古淩可生出任何興趣。
大鳥載著少年飛走了,古淩可望向大鳥的目光卻沒有收回。微瀾國這些天魚龍混雜,其中不少人來自非常龐大的家族或教派,少年一個人能坐如此龐大一隻飛行獸,又敢一個人坐這樣一隻飛行獸,說明絕對不是一般人。
一陣馬蹄聲忽然出現在古淩可身後,當古淩可轉身時,隻見一群年輕人從遠方趕來,停在了他周邊。那些年輕人大多二十來歲,年紀最大的一個也不過二十三、四歲,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服飾,白衣飄飄,胸口佩戴著一枚徽章,徽章上刻著三顆繞在一起的排列有序的星辰,在星辰中間還有一個怪異的古老圖案。
那個二十三、四歲的男子騎在馬上,對古淩可拱手行禮,笑問道:“敢問小兄弟,京城離這兒還有多遠?”
古淩可穿得跟個乞丐一樣,對方沒有奚落和嘲笑,反而以禮相待,這讓他對眼前這群人生出了好感。他指著身後,說道:“沒多遠了,順著這條路往那邊走,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
“多謝。”男子道聲謝,沒有停留,和其他人一起向京城疾馳而去,好像有什麽非常緊急的事情在等著他們。看著他們的背影,古淩可搖了搖頭,心想火域還真是有名,一次暴動,就引來了這麽多龐大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