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無法償還
繩索纏繞在腰間,都是些粗布麻衣編織而成的,再摻著洞\穴外沾了水的枯藤,沒有任何彈力可言,卻堅固無比。纏在那裏,隻讓人呼吸困難,不能自已。
然而,即便這樣,洛川依舊毫不客氣地用力勒緊。雲歌鼓著嘴,肋骨都要被折斷了一般。
“別這副表情。”見雲歌難受得都要哭出來,洛川反而心情很好,“我們三人之間,你的體重最輕,這繩子隻能承受住一人的重量,探路的重任隻能交給你了。”
雲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分明就是公報私仇,還給自己找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
楚鄴將自己僅剩的一件棉衣披在雲歌的外麵,穿著一件單衣的他,絲毫不覺單薄,反而更凸顯他體格有多麽強壯。
幫她係上衣帶,楚鄴耐心地囑咐:“注意安全,不要太過拚命。山崖邊緣的風向總是變幻莫測,稍覺不對就告訴我們,我們即刻再拉你上來。一次隻能向一個方向走,路不通再上來,暖和之後再走下一個。這麽冷的天氣很容易經脈停滯導致昏迷,你身體還虛弱著,千萬別逞能。”
棉衣上還殘存著他的體溫,雲歌紅著臉,輕輕地點頭。
直到洛川不耐煩地輕咳一聲,楚鄴這才將她鬆開。
將繩子捆綁在洞內最堅固的石頭上,洛川把繩子的一段遞給楚鄴,“好了,趁著這會兒風小,趕快下去吧。我們的時間不多,要抓緊時間才行。”
雲歌點點頭,蹲下\身子爬了下去。
山中迷霧重重,雲歌下意識地向下看,隻見到團團的雲霧籠罩山間,仿佛漫步在雲端上一般。這一刻,說不害怕是假的,可依著楚鄴的記憶,想要從這裏離開,隻有爬下山崖這一條路。百丈的距離,各種情況都可能存在,雲歌的責任十分重大。
想到這裏,她咬緊牙關,慢慢地爬下去。
尖銳的石頭上,掛著冰霜與積雪,手指刺骨的疼,所幸,她戴著洛川的鹿皮手套,還能稍稍保暖一些。從腰間掏出匕首,她選擇一塊堅硬的地方,用力將匕首釘進去。扳動匕首,確認匕首牢固地扣在岩石之中,雲歌才會繼續向下移動。
為了能讓雲歌更好地完成任務,洛川和楚鄴在洞\穴裏教了她許多攀岩的知識,雲歌故作不懂,其實,這些都曾經在父親的軍營裏學習過,她早已駕輕就熟。
似乎是同樣的場景。
雲歌環顧四周,心中一沉,眼底閃過一抹落寞。
那時,她十三歲,越來越高大,體魄也越來越強壯。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父親便不準許她隨軍隊駐紮。可性格倔強的鍾寶青哪裏管得了這些?什麽男女有別,什麽授受不親,她都不在乎。在她的眼裏,隻有功夫好與不好之分。
也是暴風雪過後,也是這樣的寒風刺骨天,她被敵軍追得丟盔棄甲,很快便脫離了大部隊。山崖邊,她重重地喘著粗氣,橫起劍身,直對著麵前那誌在必得的敵軍。身後便是萬丈深淵,仿佛一個腳步不穩,她便會陷入萬劫不複。
原本以為,憑著自己優秀的武功可以助父親一臂之力,卻不想,反倒給父親添了麻煩。
頭盔不知掉在了哪裏,長發散落,烏黑亮麗的秀發,迎風飛舞,猶如一展上等的絲綢。
她在對方的眼中捕捉到一抹驚詫,隨即是狡黠。
“這位,想必就是鍾老將軍的女兒,鍾小姐吧。想不到,在這裏可以遇到地位如此尊貴的女人!鍾老將實在太過粗心,怎的能將這般如花似玉的女兒送到了我們手裏?將軍這般熱情,我們怎舍得駁了他的麵子?”
胡人哈哈大笑,冷刀上的邪惡之光,晃得她雙眼眯起。
“識相的就放下武器,不然,就休怪我們不憐香惜玉!”
生硬的楚明語,並不影響他們霸道的語氣,她的後背生涼,禁不住瑟瑟發抖。
她知道,他們並非是在恐嚇。淪陷城池中,那些妙齡少女,稍有些姿色的,全都充入軍營,每日遭到慘絕人寰的蹂\躪,軍隊過後,屍體被丟在荒野之中,任野獸啃噬,慘不忍睹。
胡人的野蠻,是出了名的。與其被他們抓\住,倒不如一死!
她後退,堅定了信念縱身一躍。懸浮在半空時,她抱了必死的決心。
她曾經羨慕鳥兒,若是能像鳥兒一般死,也算給鍾家爭光了。然而,才剛剛體驗到失去重心的滋味,腰中卻忽然一緊,接著,她整個人被吊了起來。抬頭,懸崖上,一雙粗眉緊緊地皺在一起,漆黑的眸子死死地扣著她,確定抓到他,他眉宇一鬆,深深地鬆了口氣。
“你……”
那並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卻是她唯一一次仔細打量他。
衣袂在風中搖曳,灰黑色的大氅,將他偉岸的英姿,彰顯得淋漓盡致。棱角分明的俊臉,半邊隱匿在脖巾之中,霧氣微微揚起,四目相對,她的心忽地跳亂了半拍。
陌希睿,傳說中文武兼通的三皇子,鳳昭帝最喜愛的兒子,也是唯一可與太子爭奪皇位的皇子。鳳昭帝在兩個兒子之間徘徊不定,這更讓許多太子一方的臣子們,漸漸偏向了更為聰穎的陌希睿。
閨閣之中,他早已成為京城眾多官宦女子的夢中歸宿。這般英勇的少年郎,任誰都想與他終老,共度餘生。可偏偏,他無情地折了許多女子的美夢。那句‘不統一天下不娶親’的誓言,讓他變成了小姐們可望而不可求的夢想。
手勁一提,他攬起她的腰身。
渾厚而低沉的聲音,透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鼻翼相鄰,他打趣道:“‘好事小姐’的名號,果然名不虛傳。”
冷風呼嘯,雲歌瑟縮了一下,趕忙抓\住剛剛固定好的匕首,腰上一緊,許是感受到了劇烈的震蕩,洛川和楚鄴緊急拽住了繩索。
向上看去,已經下來了許多,可她並未尋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這裏是鳥兒遷徙的必經之地,想來他們棲身的山洞,也是它們逗留的地方。每逢初秋,都會有大批南飛的鳥兒落在此地,按理說,不該隻有一個洞\穴而已。
繩索有限,想要成功著陸,她必須在繩子脆弱之前,找到下一個落腳的山洞。
風勁稍減,雲歌抖動繩子,對方這才輕輕鬆開。
也正在這時,旁邊忽然墜落一物,直打在雲歌的肩膀上。雲歌詫異,轉頭,“這,這是……”
洛川勒著繩子,眼睛若有若無地打量著楚鄴。
“你很關心那個小女奴?”
“可他是大王的女人,你就不怕惹到不該惹的麻煩?”
見楚鄴不說話,洛川自顧自地說:“你不反駁,就是已經默認了。嗬嗬,想不到,在這九死一生的山崖上,還能遇到如此誌同道合之人。看到你,我忽然輕鬆了許多。比起你來,我的遭遇還不算是最糟。至少我不用日日看著心愛的女人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伺候。”
楚鄴眉心一皺,還是沉默不語。
“能夠忍耐,的確是不俗的功底。可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不再為你的關懷而臉紅,不再在乎你的生死,到那時,你該如何是好?”
洛川緩緩放著繩子,轉頭看向楚鄴。
他雙眸正無神地盯著繩子,好似在思索著什麽。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想的,總之,我是很後悔的。陌希辰的確是個好君主,也年輕有為,是個能成大事之人。藩王一落封地,便都花天酒地起來,像他這般懂得為自己和端國謀劃,不被花花世界叨擾的皇族,已經不多了。美兒入宮,即便愛上了他,我也不覺得意外。”
楚鄴嘴角一抽。
洛川無奈地聳聳肩,“依我對陌希辰的了解,他肯為雲歌衝上山來,就說明,她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位置。君王薄愛,能夠有這一席位置,已經十分不易。雲歌又生來貌美,想必離飛上枝頭的日子也不短了哦。”
“你到底想說什麽?”
楚鄴終於忍耐不住。
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若是陌希辰真的對雲歌動心,甚至將她收入後宮,他該如何。可每每到了那抉擇之時,他總忍不住逃避。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雲歌已然進宮,已然做了大王的侍寢之奴,他即便懊悔,也再沒有權力插手此事。
洛川忽然笑了起來,“果然關心則亂,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吧。”
“這與你無關,還是關心好你自己的事吧!”
“我的事,說來很容易。我孑然一身,一無功名,二無家世。拋開殺手堂這樣的背景,我隻不過是一個鄉間的教書先生,每日舞文弄墨也樂得清閑。大王即便要殺我,也要找一個合理的理由,就算真的賜死,也不覺得可惜。可你不同,你是大將軍,是他身邊的紅人。這樣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日子,又該如何自處?”
楚鄴轉頭,目光冷傲地看著他,“這好像不是你應該管的範圍吧。別忘了你主子交給你的任務!”
洛川扁扁嘴,“你真無趣……不過,我越發好奇,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會如何向她解釋。”
楚鄴冷著臉,卻一時間給不出任何答案。
這罪孽,他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償還了。他不敢想,更不敢麵對她未來的質問。終究,是他太過自私。
正在這時,繩子的的另一端傳來信號,那是雲歌要求上移的訊息。楚鄴和洛川都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將所有的力氣全都用在拉扯繩索的上麵。
繩索上移,楚鄴和洛川聯合將雲歌拉上來。然而,還未等他們問及雲歌下麵的情況如何,洞\穴外又躍進一人。
腳步沉穩落地。
他抖擻了下\身上剮蹭的碎雪,嘴角勾起,他一步上前,將雲歌摟在懷裏。
“我想的沒錯,你們真的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