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不由己
雲歌喘著粗氣從美姬的寢殿走出。
步伐虛無,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掉一般。美姬精明的目光以及那別有深意的話語,如同蠱蟲一般,縈繞在她的腦海之中,幾乎讓她窒息。
隻差那麽一點點,她就慘死在兩個女人的鬥爭之中。
她無法憶起那雞湯的滋味,隻覺得,每一口都在刮著她的身體一般難以忍受。
寒風呼嘯,雲歌的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她是真的害怕了,對前一世死亡的記憶,她不忍回憶,可如今,要她再次麵對,才知道,原來她並不如自己想象般那樣勇敢。
逃也似的向奴隸處所跑去,忽然一隻大手從身後襲來,直接將她拖進了花園。雲歌拚命掙紮,卻聽那人低聲命令道:“別動,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雲歌立刻放棄了掙紮。被牽著直到楓天閣最不起眼的角落,楚鄴才施舍一般放開她。
雲歌慌張地整理自己,眼中的戒備絲毫沒有放鬆。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要感謝我。”楚鄴挑了挑粗眉:“可是你別忘了,剛剛若不是我提醒你有人監視,這毒你已經放進去了。那麽現在楓天閣外,便會多了一個慘死的女奴。我救了你一命,你都沒有任何表示?”
雲歌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雲歌謝過將軍,可是將軍你……你為何要幫我?”
“將軍……”楚鄴的笑容微滯,“嘖嘖,這個稱呼,我可不喜歡,你可以叫我楚鄴,我的士兵私下裏都是這麽喚我的。”
雲歌低下頭,她越發看不懂眼前這位年輕的將軍了。
若說他忠肝義膽。作為端王的貼身侍衛兼大將軍,他從未有一刻懈怠。其管理的軍隊,軍紀嚴明,雖然為了避嫌人數不多,但也深受百姓愛戴,始終維護著端國的一方平安。
若說他徇私枉法。她剛剛明明試圖加害美姬,可身為將軍的他卻視而不見,反而過來提點。
他的種種怪異行為,讓雲歌越發不安。
“將軍言重了,我隻是個女奴,實在不敢越矩。”
楚鄴點頭,“好,要我回答你可以,但首先你得解決我心中的幾個疑問。”
見雲歌猶豫,他又補充道:“你該清楚,我現在大可以將你交給尚宮局,讓韓尚宮找人好好查一查你。即便你不說,他們也會想辦法讓你開口。”
雲歌被嚇得後退了幾步。
楚鄴忽然咯咯地笑起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那麽做的。酷刑之下必多冤獄,我更喜歡對方坦誠告訴我。”
逼近幾分,他低沉地問:“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誰做事,又為什麽試圖毒殺美姬?”
雲歌吞了口口水,楚鄴的話,話裏藏刀,刀刀命中要害。
雲歌被他強大的氣場逼迫,隻得節節後退,直到後背頂到牆角。
精壯的手臂拄在她的耳側,雲歌幾乎完全被禁錮在他與牆壁之間。冰涼的觸感,與他炙熱的溫度形成鮮明的對比,雲歌的臉再次滾燙,恨不得立刻逃離此處。
楚鄴挑眉:“不說?”
雲歌搖搖頭。
“那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雲歌心中一緊,大手襲來,她慌忙閉上眼睛。天旋地轉,待她反應過來時,竟發現自己正躺在他的膝上,而他則卷起袖口,一副威逼的模樣,“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說與不說?”
雲歌驚訝於他的語氣,本能地再搖頭。
啪--
楚鄴的手,竟真的就那麽落了下去!
屁股一痛,奴隸的衣著本就沒有那樣厚重,他的一巴掌,倒有些義姰嬤嬤杖責的感覺,雲歌立刻疼得咧開嘴巴。
又羞又憤,她也顧不得禮數,掙紮道:“將軍怎可如此對待我,男女授受不親,這樣的道理都不清楚嗎?!”
“授受不親?”楚鄴充耳未聞,“是你犯錯在先,我若不這樣待你,你如何能清楚地回答本將軍的問題?”說著,又一巴掌落下。
雲歌的眼淚都要掉下來,“啊——好痛好痛!將軍就不要為難奴婢了,奴婢有自己的苦衷,也是沒有辦法的呀。”
“那麽你的苦衷是什麽?”
雲歌咬著唇瓣,淚眼朦朧地搖搖頭,“將軍恕罪,奴婢實在不能說。奴婢隻想安分地留在宮中,尋個活路罷了,還請將軍見諒。”
楚鄴揚起巴掌還要下落,雲歌見狀,索性閉緊了眼睛,身體顫抖的模樣,倒讓楚鄴再也下不去手了。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楚鄴拉起雲歌飛身隱到了不遠處的枯樹上。耳風呼嘯,他輕踏樹幹,隻幾下就帶著雲歌落在了一根相對粗壯的枝幹上。
枯枝緊密,極好地遮蓋住了他們,於此同時,一對侍衛匆匆跑過來,在雲歌剛剛逗留的地方搜尋起來。
“奇怪,明明聽到聲音了。”
“該不會是你聽錯了吧,娘娘已經有令,增加三倍巡衛,誰這麽大膽子,還敢闖入楓天閣?”
那人撓撓頭,“許是這樣吧,算了算了,沒有人便好。我們快去和他們會合,免得被侍衛長發現,又要責備我們偷懶了。”
“嗯,走走。”
雲歌緊閉呼吸。聽了侍衛們的對話,她更加疑惑了。楚鄴分明是端王特準的內侍,可以隨意出入宮中任何一個角落,可為何進入楓天閣要這般偷偷摸摸?
心中的疑問甚多,她扭頭看向楚鄴,剛想說什麽。他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想要掙紮,楚鄴目露凶光,手下的力氣加重,雲歌連呼吸的權力都被剝奪了,隻得放棄,緊緊地揪住楚鄴的衣領。
衣袂聲拍打,磚瓦鬆動幾下,一人從宮外飛進,平穩地落在地上。他著了一身太監服飾,樣貌上,卻與普通的太監大不相同。尤其是那雙隱在眉棱骨下的眼睛,透著幾分肅殺之氣,隻看上一眼,就覺得恐怖。
楚鄴眯起雙眼,仔細地打量著那人。雲歌也因此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可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她盡力隱忍著,直憋得一個麵紅耳赤。
那人警惕地打量四周,不放過一個角落,確定沒有人看見後,才整理了下衣領,大搖大擺地向楓天閣正殿方向走去。
楚鄴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精致的食盒上,禁不住冷哼:“看來,你背後那人已經等待不及了。”
雲歌詫異,那是王後的人嗎?怎麽可能?即便已經狠毒了美姬,也不必如此心急,尤其是在美姬增強了戒備後,若是被侍衛抓住,那豈不等同於自報家門?想起那日私闖楓天閣的太監禹喜,雲歌更禁不住作此聯想,難道從那時起,王後就已經開始遣人過來了?
“你不說,我便不問,可是我要提醒你,萬事貴在小心。她並非你想的那樣簡單,你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奴,在她的眼裏隻是一件隨手可得的工具而已。若想獨善其身,必須自己尋得一個出路。”楚鄴看得出她的困惑,輕聲提醒道。
雲歌弱弱地點點頭,雖然他的話她聽得不大明白,可單從王後還派遣另一個殺手來說,就足以看出自己的處境有多麽險惡。
“奴婢,奴婢知道了……”
楚鄴回頭,正對她水汪汪的眼睛。手上一涼,他才發現,那是她的淚水滑過的痕跡。
“怎麽,怕了?”他淡笑,漆黑的眸中,映出她略顯驚慌的臉。
雲歌緊緊攥著身下的枯幹,弱弱地搖搖頭。
她怕嗎?當然。可是她必須克製這種恐懼。
從在棲凰殿謹慎處事,以此吸引王後注意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成大事,必定要付出,她深知,現在不過剛剛開始。
被揪著下了樹,後背狠狠地砸在樹幹上。她輕呼了一聲,隻覺得一身冷汗早已濡濕了內衫。
“第一次見你,我便覺得絕非普通女奴,更不會甘心一輩子為奴為婢……”
雲歌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暗道不妙。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到她的心底,她在他的眼中,形容透明一般。
“我……”
“今日見到你,我更加這樣認為。我也不逼你,再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後,我要你告訴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你背後的主謀是誰。本將軍奉端王之命執掌整個王宮的安全,斷不會允許下毒之事在我眼前發生。若你不給我一個值得信任的理由,我隻能把我所看到的告訴美姬,讓她決斷你的去處。”
雲歌點點頭。
她不敢不應,現在,她指甲裏還殘存著藥粉,若是被他送給美姬,那可真是人贓並獲。不僅自己命不休矣,連帶著碧潭和義姰嬤嬤都要受到牽連。
她與楚鄴對視,棱角分明的俊容,看起來益發深邃鄙人。
然而正是這份深邃,讓原本處於兩難之地的雲歌感到益發不平。此番失利,王後定會對碧潭不利,若是今日之事傳到王後耳中,讓她得知自己非但沒有毒害美姬,反而被升為內侍女奴,那麽他日,王後必定會找機會將她這樣的叛徒除去。
橫豎是死,雲歌忽地感到千般力不從心。
強作鎮定,她在他即將鬆開她時,輕聲問道:“將軍隻知,我企圖下毒殺害美姬,又可曾想過,奴婢隻是個小小女奴,會有很多身不由己?”
楚鄴微滯,兩眼微眯,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如此說。
“既是身不由己,奴婢便沒有什麽可怕的。將軍說的對,奴婢的確不甘一輩子為奴為婢,再被人唆使做這樣有悖良心的事。”她挺起腰身,語氣堅定地說:“所以,奴婢的目的,就是成為端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