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驚險試藥
一夜輾轉反側,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手中這朵懨懨的菊花上。三兩個花瓣墜落,掉在雲歌的胸前,她將花重新藏在胸口,枕著手臂輕歎。
王後的意圖已經很明顯,她進入楓天閣以來,遲遲未有消息,王後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可美姬雖然跋扈,卻罪不至死,若說妄議朝政,更是無稽之談。她根本沒有理由殺她……
雲歌側過身子,蜷縮在一起。皎潔的月色,清純可人,仿佛能夠照亮她心底的邪惡一般。
若能為王後所用,那麽她距自己的目標會更近一些,可若要她因此而隨意取人性命,卻要仔細地考慮一番了。
她從未殺過人,為一己之欲而濫殺無辜,那與陌希睿又有什麽分別?
然而事情難就難在,王後欽點了碧潭替她送信,這其中的用意可見一斑。
若想保住碧潭,她必須確保此事萬無一失才行,否則……
看著漆黑的屋頂,雲歌覺得她如同陷在了一片了無人煙的沼澤。
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
“這可是娘娘最喜歡的雞湯,燉了三個時辰才盛出來的,險些被你這蹄子摔了,毛手毛腳的,我要你們有什麽用!”義姰氣得兩眼溜圓,狠狠地抽了那女奴一鞭子。
女奴戰戰兢兢地跪在那裏,手上還印著被燙傷的痕跡。這一鞭子,抽得她身體微顫,險些昏死過去。
“哭?哭有什麽用!馬上給我端過去!再惹娘娘生氣,看我怎麽收拾你!”
“諾!”
女奴接過湯碗,原本被灼傷的指腹此刻更加敏感,承受不住那湯碗的熱度,她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雲歌趕忙走上前,麻利地接過湯碗。“嬤嬤,讓我來吧。”
炙熱的滾燙落在她的指尖,卻仿佛沒有溫度一般。
義姰眉心一皺,雲歌立刻跪身解釋道:“雲歌曾做了許久的茶奴,這樣的溫度並不打緊的。娘娘的膳食要緊,還是讓雲歌前去伺候吧。”
“怎麽忽然勤奮起來,前些天的板子挨夠了?”
雲歌苦笑著回答:“嬤嬤的恩德與教誨,自然銘記於心。怎能再犯錯誤,惹嬤嬤心煩。”
“你倒是乖覺。等等。”
義姰歎了口氣,挽起袖口抹了把灶台上的浮灰,蹭到雲歌的臉上,然後再用濕布抹去浮層。原本白皙的肌膚,立刻變得晦暗無光。
“去吧,想來到娘娘身邊該如何伺候,你都清楚。隻一樣,不得再動妄念。你這樣的人我也曾見過,可結局往往都不順心意。到頭來竹籃打水,苦的還是自己。”
雲歌看著義姰的眼睛,重重地點點頭:“嬤嬤,雲歌明白。”
可是,就算再苦,她都必須嚐試。哪怕最終落得同樣的下場,她也心甘情願。她必須首先強大自己,這樣才能為父親保住鍾家唯一一脈,這是她的使命,更是她的責任。
跟在送餐隊伍中,雲歌悄悄放慢了腳步。
九曲回廊前,她閃身躲進了牆角之後。
掀開蓋子,陶碗裏的雞湯還散發著濃濃的香氣。她顫抖地單手托住碗底,小手指緩緩向雞湯裏逼近。
雲歌緊張極了,她知道,就在那指甲之中,淬著一點她事先準備好的沁漣草藥丸的粉末。隻要它觸及湯液,融化到湯水中,美姬今日必死無疑。
然而,這份恐懼與不安,又被那心底的信念擊倒。
若是她不做這些,王後斷不會再留她。她還要重進皇宮,還想當麵質問陌希睿!
若想活命,就必須先學會心狠。
想到這裏,雲歌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指甲浸向雞湯。緊張的她並未注意到,不遠處的假山後,美姬的貼身老嬤嬤正目睹了這一幕。
待雲歌重新放下蓋子,她也沉著臉,悄悄地退了回去。
……
雲歌伏在內室,裏麵靜悄悄的,隻有美姬一聲又一聲的輕歎。就連她平日裏最喜歡的八哥,都放了出去。僅數日未見,美姬的臉上便平添了幾分憔悴,滿桌子的吃食,她懶得多看,隨意地擺擺手,宮女立刻會意,將原本敞開的蓋子,重新蓋了回去。
雲歌很能理解美姬此刻的心境。
端王為了其他女人神傷,而作為替代品的她,卻成了宮裏最沒用的擺設,這種事情任誰都會窩火。更何況,她過去的身份人盡皆知,現在,她儼然闔宮上下的笑柄,這對於美姬而言,更是一定程度上的侮辱。
揉捏著太陽穴,她掀眸,掃了眼眾人,目光徑直落在雲歌身上。
“幾日未見,在楓天閣還習慣嗎?”
雲歌立刻回答:“回娘娘的話,一切都好。”
“我最近總是睡不好,夜夜夢回,總想起當初入宮時的種種。”歎了口氣,她看著麵前空空的鳥籠說:“你一定會好奇,為什麽我一氣之下,連這鳥兒都會放走……深宮於我而言,就像這鳥籠,雕欄玉砌琉璃美珠,美則美矣,卻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既是我做不到的,那便讓它嚐嚐。”
“你說,鳥兒嚐到了自由的滋味,會不會恨那曾經將它帶入牢籠的人?”
雲歌搖頭,“奴婢認為,應該不會。它非但不會恨,反而應該感謝那人。”
美姬挑眉,唇角諷刺地勾起,“哦?此話怎講?”
“這鳥兒生來便富貴,外麵的世界,遠非它想得那樣簡單。天幹苦寒,其他同類都已經存好過冬的糧食,或是飛向更加溫暖的地方。而它,初來乍到,漫無目的,必定隻有一死。”
就像她一般,若不是陌希睿苦苦相逼,她又怎會知曉什麽叫做世態炎涼,什麽叫做拜高踩低……
美姬淡笑:“你是在責怪我,擅自做主將它放生嗎?”
雲歌伏身在地,“奴婢不敢,奴婢隻是站在鳥兒的立場,為娘娘解憂。”
“哼哼,解憂?可惜啊 ,我不是什麽富貴鳥,也不明白這籠子中的樂趣!”她冷笑幾聲,站起身來走到桌前,“我能做的,也隻有吃好喝好,保存好我這張臉便是了。”
美姬剛剛落座,宮女們就已經將所有菜食的蓋子重新掀開。
她嗅了嗅,淡淡地稱讚:“這味道,聞起來可真是美味。看來大王待我不薄,就算隻是一直被豢養的喜鵲,他也會將最好的賜給我。”
老嬤嬤笑嗬嗬地勸道:“娘娘,大王也是一時糊塗,您何苦跟一個死人置氣?平白氣壞了身子!這些都是小廚房做的膳食,您身子虛,義姰特地選了一些滋補的送過來,讓您嚐嚐呢。”
美姬點點頭,盛了一點血燕,“唔,甜而不膩,果然是上品。”
她放下湯匙,深沉地看向雲歌,“雲歌,你端來的是哪個?”
雲歌心底一顫,表麵上若無其事地跪身上前,“是這碗,是義姰嬤嬤用慢火燉的雞湯。”
“雞湯啊,我最喜歡的呢。”她將雞湯盛到小碗裏,湊到鼻邊聞了聞,“嗯,連味道,都和我喜歡的一模一樣,還是義姰嬤嬤最了解我。”
老嬤嬤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義姰和老奴是同時進楓天閣的,對娘娘的飲食起居,自然是熟稔得不得了。”
“因為相熟,便料定了我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大王早些年定下的規矩,都被大家漸漸遺忘了。”美姬拔下頭上的銀釵,“可我昨日,竟夢到有人要加害於我。現在想想,還覺得後怕。雲歌,你說我是驗還是不驗呢?”
雲歌的表情有些僵硬,“這些自然娘娘做主,奴婢怎好決斷?”
“那麽便由你來試吃可好?”
湯碗端到雲歌麵前,美姬陰沉的眸光讓她頓時明白,她昨日與碧潭見麵,已經被美姬知曉。
這幾日的菊花,以及送花的碧潭,雲歌想不到,原來表麵上抑鬱不堪的美姬,竟然私下裏觀察了這麽多,連奴隸房這般枝葉末節的事情,她都有所留意。
“娘娘……”
“如你所說,這碗雞湯是義姰所做,由你端來。若是裏麵有什麽,你們兩個都難辭其咎!”美姬嚴肅的麵容忽然化作柔情似水的笑,“當然,我想,你們兩個都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義姰?”
遠處立著的義姰立刻跪在地上,“娘娘說的是!老奴一心隻為娘娘,從未有過二心。”
美姬動了動手,“怎麽了雲歌,不接過去嗎?你想讓我一直這麽舉著?”
雲歌遲疑了一下,立刻雙手接到自己的麵前。
抬頭,美姬正審度地看著她。一雙明媚的眸子,寫滿了不信任。再看手裏的雞湯,醇厚的湯頭上,兩粒枸杞分外殷紅可人。
抬起湯碗,她微笑著頷首道:“奴婢謝娘娘賞賜。”
說罷,仰頭將碗中的湯水全部喝了下去。
輕鬆的模樣,讓美姬微愣,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老嬤嬤,老嬤嬤也一臉嚴肅,被雲歌坦然的動作驚得不輕。
遠處的義姰見狀,暗自長舒了口氣,抬手,悄悄拭去了額角的汗水。
雲歌將碗放在桌子上,又重新跪了回去,“娘娘大可放心,這湯很美味,並沒有問題。義姰嬤嬤待娘娘之心,亦可明鑒。”
美姬輕拍桌沿,“很好!我這幾日心情不爽,都是義姰在一旁百般勸解,還不辭辛苦親自進廚房安排我的膳食。這些,我都看在眼裏。我知道義姰嬤嬤不喜愛金錢,就特準許你出宮三日,與家人團聚如何?”
義姰一聽,立刻謝恩:“多謝娘娘體恤。”
“好了,我不喜歡一屋子的人伺候,你們都下去吧。”
“諾!”
再看了眼雲歌,她又補充,“雲歌,以後你也不必在廚房伺候了,就來我的殿中侍寢吧。”
雲歌趕忙叩謝:“諾,謝娘娘。”
待一行人走了之後,美姬才重新拿起湯勺,輕舀湯頭,泛起的漣漪散發著濃稠的香氣,嚐了口被雲歌試過的雞湯,她微微閉上雙眼,似乎在品味,又如同在享受剛剛與雲歌對峙的過程。
老嬤嬤坐在椅子上,費解地說:“奇怪,我分明見她在花園裏下藥,這怎麽可能……”
“姑母,你我都低估她了。看她今日的表現,恐怕你我都未必是她的對手呢。”睜開雙眼,美姬妖嬈地笑道:“想不到,一個人竟能如此脫胎換骨,真是讓我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