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

  Chapter 76 【《小提琴手之舞》- LINGO MUSIC】


  鍾關白可以下床了,要拄拐杖。


  他去秦昭那裏探班、繼續討論創作,被唐小離嘲笑腿虛腳軟。唐小離嘲笑完還是給他找了把舒服的折疊椅,讓他坐著當大爺。


  鍾關白去了幾次,腳軟歸腳軟,吵架照常要吵。


  秦昭堅持配樂是為電影服務的,鍾關白不是不認可這一點,但是某些時候當他發現音樂被放在電影下麵了,就受不了,比如因為一些鏡頭的時長不得不分割或重組他寫的曲子,重點不是分割重組,是在他覺得不能分的時候分,不能組的時候組。除此之外,兩人還有很多理念不一樣,某處配樂是不是過於煽情,某種樂器在此處是不是合適……現場與劇本討論有太多不同。


  鍾關白坐在椅子上,秦昭站著,兩人每每說到意見不一致處秦昭都比較冷靜,鍾關白就不行,沒說兩句就開始仰著頭罵人,稱秦昭的行徑為肢解,說他什麽都不懂,罵到最後太累了,毫無氣勢地捂著胸口說肺疼。


  陸早秋把人抱起來,領走了。


  第二天再來吵。


  後來秦昭接受采訪時,有個記者拿著鍾關白指著鼻子罵人的照片問秦昭是否與鍾關白不合。秦昭說:“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知道他工作起來是什麽樣子。等電影上映後請大家去聽音樂效果。”


  鍾關白根本不接受采訪,某一次硬生生被記者攔住了,也被問是不是與秦昭不合,鍾關白看了那記者一眼,斯斯文文地回應:“他是一個臭傻逼。”


  當晚又被拍到和臭傻逼一起吃火鍋。


  回歸工作以後雜事又多了起來,配樂不是作曲,也不是演奏,它是個團隊活兒,與音樂有關的工作隻占一小部分,剩下的免不了要與人上上下下打交道,就算沒有應酬,也免不了煩心。秦昭把喻柏派回鍾關白,做臨時助理。


  鍾關白坐在椅子上喝奶茶,上下打量一下喻柏,笑說:“跟著秦老板吃得不壞呀。”


  喻柏想起當時不愉快的散夥也覺得有點好笑,他把事情看得太嚴重,實際上誰都沒到真正完蛋的時候,沒有一個員工失去了工作,大家都隻是換了一個地方工作而已。天常常要變,卻不是要塌。他於是也笑著說:“那可不是,秦老板比鍾老板大方一點。”


  鍾關白舉起奶茶,就要往喻柏身上砸。


  喻柏雙手投降道:“就大方一點而已,一點。”


  工作了幾十天以後,喻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白哥,你想沒想過重新把工作室建起來?以後再跟別人合作,可沒有秦導這裏這麽方便,人都讓你隨便使喚。”


  鍾關白挑著眼睛看他:“跟著鍾老板可吃不上好的。”


  “也不用吃多好。”喻柏摸了摸頭,誠懇道,“怕以後你需要的時候我幫不上忙。”


  鍾關白站起來,拍拍喻柏的肩:“跟著秦昭好好幹,他這個人,錯不了。我嘛——”


  “做完這一部電影,以後就不做配樂了,分神,沒時間練琴。本來也不打算再做影視配樂了,隻是這部電影不太一樣。”鍾關白準備走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小喻子啊,我老年人話比較多,你也就隨便聽聽,別當真理。人呢,理想不能有太多,太多那就是做白日夢了,畢竟沒有那麽多達?芬奇。我是個普通人,普通人年輕的時候會想做很多事,什麽都要試試,試試可以,試錯嘛,但是試完了就是完了,錯了就錯了,要想,要改,最後還是得想好這一輩子要做什麽。我老師說人這一輩子隻能做一件事,我貪心點,做兩件吧。兩個理想也很多了。”


  鍾關白收拾完,要出門,喻柏在他身後說:“白哥,其實我挺羨慕你的。那麽多東西,你說不要就能不要了,其實沒幾個人真能做到的。”喻柏藏在肚子沒有說的是:白哥,其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樣,他們其實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不曾得到過,所以其實連舍棄都沒東西可舍棄。你別看不起那些什麽都想要的人,他們生來匱乏。


  鍾關白卻聽出了喻柏未說盡的話,他背對著喻柏,知道對方正在看著他。


  羨慕鍾關白的人很多,隨處可以搜到他新聞,他鋼琴的演奏的獎項,他的大量作品,與頂級樂團、音樂人、名導的合作,甚至可以從各類八卦消息中看到他的收入、不動產、捐款……包括他那位永遠隱在暗處的愛人。


  風光意氣,偶爾被提到坎坷失敗也不過是為了給故事添些佐料,讓成功來得更動人。


  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是從孤兒院裏走出來的,什麽也沒有,連他躺著的那張上下鋪鋼架床也不屬於他。


  “因為我沒覺得那些是我的。”鍾關白揮了揮手,沒有回頭,“明天見。”


  他的愛人正在等他。


  陸早秋抱著一束花,接鍾關白去學院,兩人一早就約好今天一起去練琴。


  鍾關白身體剛痊愈,迫不及待就要當車夫,開了一會兒車,趁一個紅綠燈親了陸早秋一口,然後看著前方,一邊開車一邊若無其事地說:“早秋,你的醫生好貴啊,我就和他聊聊天而已,居然收費那麽高。”


  陸早秋微微一愣。


  “咳。”鍾關白偷偷瞥了一眼副駕駛上修長的雙腿,以及兩腿之間的部位,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個,我聽說啊,有些人在治某種副作用的後遺症。”


  陸早秋不說話,也沒有表情,被鍾關白瞧了一會兒以後,頭還微微偏向了車窗外,露出一小塊泛紅的耳垂。


  “據說治療得還不錯?”又一個紅綠燈,鍾關白去摸陸早秋的手,一個手指在對方的兩根手指間曖昧地進進出出,時快時慢,時輕時重,越來越像另外一種運動。


  陸早秋受不了地收回手。但是就在車上,車座間就那麽點距離,他再收也收不到哪裏去,鍾關白總有辦法亂來,再不行,說些淫言浪語總是可以的,鍾關白尤善此道。


  終於在不知道第幾個紅綠燈時,陸早秋沉聲道:“……停車。”


  這是鍾關白醒來後陸早秋第一次對他說話。


  兩個字,停車。


  鍾關白再不敢造次,忙不迭把車靠邊停了,雙手都老老實實放在方向盤上,以示清白。


  去學院的後半程,陸早秋開車,鍾關白被安排坐在後排,隻能從反光鏡裏偷偷瞧人家的臉色。


  自從他能自己走路以後,便開始見陸早秋的醫生,保持聯係,隔幾日就要見一次。醫生一開始拒絕透露任何信息,後來還是鍾關白請陸應如出麵,這才開始有了固定的約談時間。鍾關白開始抱著教材和資料學諸多心理學的名詞,開始真正了解陸早秋得過的病,吃過的藥,做過的治療,了解他現在的狀態。


  鍾關白一開始非常擔心,怕陸早秋舊病複發。


  醫生說暫時不用擔心:“他重新開始看病,不是因為真的複發了,而是因為他現在非常謹慎,知道愛惜自己了。不像以前,對待難受和痛苦都不知道要拒絕,一個人就那麽受著,得了病自己也不知道要治,姐姐送過來才知道已經病得很嚴重。現在知道愛惜自己,開始怕生病,是件好事。”


  鍾關白這才放下心來,又跟醫生說陸早秋不肯說話的事。


  “說不好是什麽原因,也可能有很多原因。”醫生說,“有些人會許願,用一些東西換另一些東西。當然,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


  鍾關白不太明白,醫生用了幾個例子解釋,比如有人墮胎以後會長期陷入抑鬱和自責,然後選擇花很多錢放生動物來消解自責;也有人為了求得親人重病的康複,決心再也不吃肉,再也不殺生。這些事件間沒有聯係,但是人會不自覺地許願,自動付出代價。


  “早秋他不是這樣迷信的人。”鍾關白想了想,“應該不是這個原因。”


  醫生笑起來:“我說了,隻是一個猜測。”


  最近幾次談話的時候,醫生提到,關於從前陸早秋服用的抗抑鬱藥的副作用以及對應的治療方法,有了新的研究成果。


  “不過,治療結果沒有辦法保證,願不願意治療,也需要他自己決定。”


  鍾關白乍一聽到的時候猛然覺得驚喜,可是那種激動的感覺很快又消散了,他對醫生說:“別勸他,也別跟他提我,我沒什麽想法,他要是想,就治,不想就算了。”


  直到上一次談話,醫生才告訴鍾關白,陸早秋已經開始接受治療了,進展順利。


  鍾關白忍了好幾天,忍不住,這便就在車上調戲起來了。


  結果沒想到一路在後排坐到學院門口,下了車也隻能跟在陸早秋後麵,連手也沒有拉上。


  照舊是季大院長的琴房,鍾關白來練《手指》協奏曲裏的第一鋼琴還有其他電影中要用的鋼琴曲,他養傷期間沒有練琴,擔心手生,到時候錄音效果不好。而且電影有一些鋼琴演奏鏡頭,這個演員是完成不了的,要留待鍾關白和其他幾個不同的鋼琴手來拍。


  一進琴房,鍾關白就抱住陸早秋的腰,把人抵在門上,小聲說:“我再不油嘴滑舌了,你跟我說話嘛。”


  陸早秋低下頭看鍾關白,眼神溫柔。


  春日的風從窗外吹來,輕柔和緩,風中夾著一聲低低的歎息。


  “……阿白。”


  鍾關白抬起頭,眼神灼熱到幾乎發狠,牙齒重重咬上陸早秋的雙唇。


  廝磨。


  啃噬。


  吮吸。


  再不放開。


  那個傍晚,像七年前的某個黃昏。


  陸早秋站在鋼琴一側,手裏拿著小提琴和琴弓。鍾關白坐在鋼琴凳上。


  一遍遍合奏,小提琴聲伴著鋼琴聲,躍動著,旋轉著,如河流,如泉水,如繁花,如星月,如一切人世間的美好。


  彈了許久,鍾關白說:“早秋,來四手聯彈。”


  陸早秋坐到鍾關白身側。


  長長的黑白鍵盤上,兩雙手慢慢分開,又慢慢靠近,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另一隻手,不斷流淌的鋼琴聲戛然而止。


  陸早秋被握住了手,於是偏過頭,一瞬間,鍾關白的唇輕輕擦過他的唇。


  “現在是和陸早秋的第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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