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5

  Chapter 65 【《Cypresses for Two Violins, Viola and Cello, sine Op. (B. 152): VII. I Wander Often Past Yonder House (Andante con moto)》- Antonín Leopold Dvo?ák】


  當大門打開的時候,站在外麵的並不是陸早秋叫來開鎖的人,而是陸懷川身邊的一位助理,助理身後還有幾個保鏢。


  助理見到陸早秋也在裏麵的時候暗驚了一下,心道自家老板所料不錯。他來之前,陸懷川隻是看了一眼牆邊的立鍾,便說:“早秋該回來了,你去把人接回來。”


  片刻後,助理掩藏了心思,有禮地招呼道:“小陸先生。”


  陸早秋並未應答,拿起放在一邊的外套為鍾關白披上,自己的外套拿在手裏都沒穿,就說:“走吧。”


  “鍾先生。”助理察言觀色,趕緊又跟鍾關白招呼了一聲,才解釋道,“陸先生一得知這裏出了事就讓我過來了,現在外麵的情況有些複雜,出入都不方便,我送兩位回去吧,車就在樓下。”


  陸早秋看了助理一眼:“回去?”


  助理道:“是,您也有好多年沒有回家了,陸先生吩咐我接您回去。”


  陸早秋淡淡道:“我剛從家裏過來。”


  助理一滯,陸早秋掃了一眼助理身後的保鏢,這些保鏢來意明顯,可此時誰也沒敢有什麽動作。


  “阿白。”陸早秋準備走。


  助理說:“您要是不回去,我們沒法跟陸先生交代。”在他和這些保鏢看來,陸早秋的脾氣和陸懷川幾乎不相上下,他們不敢對陸早秋做什麽,卻也不敢讓陸早秋就這麽走了。


  “早秋。”鍾關白喊,同時握住陸早秋的手,看著後者的眼睛,低聲說,“如果我說,我想和你一起去你以前的家看一看,你願意嗎?”


  陸早秋沒說話,鍾關白又走近一步,挨在陸早秋胸前,說:“當然,你要是不想,我們就不去。”


  如果他們今天不去,鍾關白也會自己去見陸懷川,可能仍然會碰壁,但是他肯定還是會一遍一遍地去碰,直到把那座牆壁碰出一點縫隙來。


  毫無疑問。


  陸早秋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鍾關白,眼睫垂下來:“好,去。”


  助理沒想到這麽多年陸早秋第一次回家竟然是被鍾關白說服的,不由對鍾關白另眼相看,畢竟所有人都知道陸早秋不好說服,而且要是尋常人受了之前陸懷川那般對待,恐怕也做不出這麽一番事來。


  一行人分上了兩輛車,車駛離的時候鍾關白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建築,靠到陸早秋肩頭,說:“你家,是不是跟這裏差不多?”


  陸早秋閉了閉眼:“不是。”


  鍾關白聽出那聲音裏的疲憊,於是坐直了,把陸早秋的頭放到自己肩上。


  陸早秋一路都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車開出市區,遠處隱隱有波光,再開一段,便能看清楚那是一小片湖泊,湖邊停了小舟,還有兩隻交頸的天鵝。經過最外圍的門口,一個站崗的保鏢向車內行禮致意,隨後車一路環湖而行,駛及數棟有一半都嵌在湖水中的房子時,車速減慢了。


  這些房子裏住的,都是陸家人。


  車行至最裏的一棟房子前,停了下來。


  助理下車為陸早秋開車門,鍾關白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想讓陸早秋多睡一會兒,後者卻已經睜開了眼睛。


  “不用送,我認得路。”陸早秋對助理道。


  助理等人便站在車邊等候,想來是要看著陸早秋進去才放心。


  大門是指紋鎖,陸早秋開了門,裏麵一片漆黑。


  “太晚了,應該都睡了吧。”鍾關白小聲說。


  陸早秋點點頭,說:“跟我來。”


  鍾關白摸了摸陸早秋的手,突起邪念:“去你臥室嗎?”


  “嗯。”陸早秋領著鍾關白往裏走,地麵有細碎的燈光隨著腳步亮起,鍾關白這才發現他們像是直接踩在湖麵上,偶見幾尾遊魚。


  這裝潢有年頭了,按理來說應顯得過時,可是被小心保養得太好,所以隻是讓人感覺像置身過去而已。


  忽然,不遠處一間房間的燈亮了。


  陸懷川穿著一件白色浴袍,眼尾有微微笑意,正準備從臥室裏走出來。鍾關白驚訝地發現,此時的陸懷川與之前在宴會廳時判若兩人,而正是此時的陸懷川才更像他在資料中看到的那位陸先生的大多數時候,尤其是年輕的時候——


  不僅有揮戈返日之能,亦有明月入懷之氣度。


  “陸——”


  陸懷川與陸早秋都沒有說話,出於禮貌,鍾關白準備先主動打招呼,可是招呼還沒有出口,便聽見一聲悶哼。


  陸早秋看著穿浴袍的陸懷川,極力忍耐了一陣,卻沒有忍住,站在原地劇烈地嘔吐起來。


  他胃裏沒有什麽東西,除了一些液體根本沒什麽可吐,但是又控製不住這樣的生理反應。鍾關白嚇了一跳,趕緊扶著陸早秋,一邊輕輕拍他的背,一邊連聲問怎麽回事。


  陸懷川正準備叫保姆和醫生,卻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止了動作,他盯了一陣嘔吐的陸早秋,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浴袍。


  他的衣服一向有固定的人做,自過了愛好新鮮的年紀後,各類穿戴便幾乎十餘年也不變一次樣子。


  陸懷川看向陸早秋,這時候陸早秋也抬起了頭。


  這一刻,兩父子眼神交匯,都看見了十多年前的同一個晚上。


  那是個雨夜,湖麵不平靜。


  雨水打在車窗上,開車的保鏢梁德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陸早秋,後者正看著窗外。


  梁德放慢了車速,猶豫道:“這樣大的雨,還開窗嗎?”


  往常梁德開車進出陸家,總要開一陣窗,因為陸早秋要看他養的那對天鵝,尤其是天鵝窩中有了蛋之後,每逢天氣好的時候他都要下車去喂天鵝。


  陸早秋隔著模糊的車窗看到了兩塊白影,點點頭,說:“要。”


  湖上的一對天鵝並不懼雨水,正在互相為對方梳理羽毛。


  有雨水飄進車窗,沾濕了陸早秋的頭發,他卻笑著,顯得比平常看天鵝時更高興些。


  梁德接送陸早秋好幾年,幾乎沒見過這樣的笑容,加之前不久好像陸早秋剛得了一個什麽小提琴大賽的冠軍,於是忍不住多問一句,是不是又新得了什麽獎項。


  陸早秋低頭看一眼手邊的小提琴盒,說:“沒有。”


  他一向都寡言少語,梁德聽到“沒有”二字也沒打算再問,可是陸早秋看了一會兒天鵝,又主動開口道:“最近交到了朋友。”


  梁德詫異地看向後視鏡,在他的記憶裏,陸早秋還沒有提過朋友二字。


  他大概能猜到,陸早秋不提,是因為好幾年前的一件事,沒那件事,他也接不了當初那位張姓司機的差事。


  ……


  陸早秋從小就不愛說話,一個人練琴,一個人看書,不太懂得主動去交朋友。


  後來陸早秋在小學的學校裏好不容易交到了一個朋友,便要張司機每天晚十五分鍾來接他,好讓他下課後跟朋友一起走一段路。


  這事本不合規矩,但張司機是看著陸早秋長大的,一直負責接送陸早秋去上所有陸懷川要求的課程,知道陸早秋沒有像同齡小孩那樣的娛樂時間,心一軟就答應了。


  張司機雖然答應了,但仍不太放心,所以總會準時到,遠遠跟著,看著兩個小男孩肩並肩地走一段路。那些天,陸早秋總會把對方送到車站,再自己走回校門口。


  校門口停著許多車,因為那所學校的學生幾乎都有私家車來接,第一天張司機還問過,為什麽另一位小朋友沒有人接。


  陸早秋想了想,說:“不知道。”


  當時陸早秋還不懂這些,但是張司機是懂的。他多問了幾句,便知道那個孩子是拿學校資助的特優生。通常貴族名校都會有少量的名額給那些成績極優異但家庭條件不好的貧困生,不僅是為了流入不同階層的新鮮血液,更為了所謂的政治正確。


  張司機本想跟陸懷川匯報,但想到陸懷川近兩年的喜怒無常,便將陸早秋交了朋友的事與晚些接人的事一同隱瞞了下來。


  又過了幾天,陸早秋說想跟朋友多待一會兒,便要張司機再推遲十五分鍾來,總共比往常晚半個小時。


  張司機又遠遠跟著看了幾天,發現陸早秋出校門後並沒有跑到別的什麽地方去玩,隻是在車站聽朋友講話,一直等到公交車來,朋友上了車再走。


  漸漸地,張司機放下心來,有一天便晚到了。


  隻是一天而已,隻是晚了半小時而已,那天他就沒等到陸早秋出現。


  張司機沿著校門口到公交站的路來回開了好幾遍,學校裏,方圓幾公裏的路都找過了,沒有人。他受過訓練,本該第一時間就報告陸懷川或者報警,可是因為擅自晚到半小時,所以根本不敢把陸早秋不見了的事告訴別人,他擔不起這個責任,一心隻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把陸早秋找回來。


  天慢慢黑了下來,張司機不知道多少次把車停在車站邊,此時他全身的冷汗已經出了又幹、幹了又出好幾遍,想給自己點根煙,卻發現手抖得連打火機的火都湊不到煙上去。


  忽然,他聽見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摸了半天摸出來發現是陸懷川的電話,當即又出了一身冷汗。


  這電話不能不接,甚至都不敢接晚了,可是接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哪知道陸懷川根本不用他說話,直接叫他回去配合安保團隊與警察,因為陸懷川已經接到了綁匪的電話——


  就在一分鍾前。


  張司機一路超速闖紅燈回了陸家,剛跟警察交代完所有他知道的事就被解雇了,從此再也沒在陸家出現過。


  ……


  梁德看見後視鏡裏的陸早秋拿起了座位旁的一冊琴譜,翻開一頁,低頭看起來,於是問:“是拉小提琴的朋友?”


  陸早秋點點頭:“嗯。”


  梁德笑說:“真好啊。”


  車開到了門前不遠處,梁德準備下車為陸早秋撐傘。


  陸早秋說:“不用了。”


  梁德也不勉強,就在車上看陸早秋進門。


  這時正好來了電話,梁德一看是以前安保團隊裏的哥們,便接了起來。


  “嘿,你現在下班了吧?找個地方喝兩杯?”對方笑說。


  梁德也笑:“可不,沒下班怎麽接你電話?哪兒喝去啊?”


  “以前老地方,你可別跟我說你忘了啊?你說你,走之後也不多跟我們聚聚,真是——”


  “我哪敢忘啊?”梁德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順口問了一句,“哎,我走之前的那事,那天我不是休假嘛,到底怎麽回事?”


  對方一愣,反應不過來:“老兄,你在說哪個事啊?”


  事情已經過去,現在隻是在電話裏閑聊舊事,梁德也不過想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所以問得挺輕鬆:“就是綁架案嘛,當時不是有兩個人嗎?是不是在綁匪麵前,那貧困生一下就把陸家的公子哥兒賣了?”


  梁德看著陸早秋一隻手打著傘,一隻手拎著小提琴盒,孤身一人走向門口。


  男孩子嘛,最怕被兄弟背叛,梁德心想,否則怎麽會這麽多年不再提朋友二字。


  “沒有,綁匪確實順道綁了倆,但那窮小子又不是正主,帶著嫌麻煩,放了又怕他多嘴,上車沒多久就給宰了。”對方也答得輕鬆,隻不過一說完就沉默了,過了好半天才笑了笑,說,“你看,還是有個有錢的爹好吧。”


  “喂?喂?你怎麽不說話了?”電話那邊傳來聲音,“還是信號不好?”


  “……噢,我剛才也在想,有個有錢的爹就是好。”梁德扯了下嘴角,看著陸早秋收傘開門,走進一片黑暗的房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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