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朋友
舒時從空間艙裏醒來的時候隻覺得疲憊。
空間裏的七天折合到現實不過也就半個多小時,但這半個小時卻讓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一次。
艙門打開,舒時從裏麵出去,看見外麵聚了不少人,估計是來接任務的。
他的視線越過不同的人,卻不可避免地和李皓看過來的目光相接。
半個小時前,對方在他這裏有名有姓;半個小時後,對方是他不會再有交集的陌生人。
不管李皓猜到了什麽,亦或者是誤會了什麽,舒時都不太想去追究,他不想再去思考這些讓他不好受的東西。
他不知道是什麽促使對方對他下殺手,他也不想知道。他隻覺得對方等一個動手的時機還真是煞費苦心。
要避開鍾如季,要偽裝得不著痕跡,最後動手的時候還不能讓擁有破空的易輕筱發現端倪。
做漏了一點都會前功盡棄,是真的不容易。
兩人目光對接一秒,舒時先撤開了視線,他拿了手機,帶著一身傷往門口走。
他在快要離開時被人叫住了,對方應該是易輕筱,聽語氣聽出來的。
“之前讓你等我,敢情你沒聽進去是吧?”易小姐看起來氣呼呼的,卻把珍貴的藥品塞到了他手上,“快點上藥,不用給我省,我那兒還有。”
“謝謝。”舒時道。
“不用謝。”易輕筱道,她拎起舒時的衣袖看了看,又問:“你自己能上藥嗎?你背上的傷也沒好吧?”
“可以的。”舒時回答她。
易輕筱皺了下眉,眸光往別處一瞥又轉回來道:“你好好養傷,別因為某些人壞了心情。”
“嗯,我知道。”舒時對她笑了笑。
兩人並沒聊多久,蔣婭雯也過來問候了幾句。顧慮著舒時身上的傷,易輕筱連趕帶催地把他哄出了任務大廳。
目睹全程的不隻有李皓,還有二層的幾人。
“哥,東西還送嗎……”平弈秋現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兩頭為難。
他本來都下去了,後來又被叫了回來。
鍾如季站起身,瞥了眼他手裏的無痕,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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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時回到房間後將無痕擱下,在抽屜裏拿出了沒用過的傷藥。
他對著鏡子將藥一點一點抹在傷口上,因為藥性有點刺激,上藥的時候他半邊脖子都不能動。
才把兩道傷口處理好,外麵響起了敲門聲。
舒時剛卷起長袖,他往門的方向瞥了眼,正準備裝作沒聽見時卻聽到了來者的聲音。
他這才放下手中的事去開門。
門是開了,來的人也確實是平弈秋。
舒時下意識地往他身後看了眼,接著又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進來吧。”
平弈秋當然知道他在看誰,但他也不能說他哥就在樓下。
被下了封口令的人隻能苦逼地按安排行事。
“抱歉,我現在有點事,你先坐一會兒。”舒時回頭說到。
“我在任務大廳看到你了,感覺你受傷很嚴重,就過來看看。”平弈秋也沒安分地坐著,而是躊躇著跟進了盥洗間。
“謝謝關心。”舒時笑了下,捏著棉簽沾了點藥往手臂上抹。
平弈秋看了眼他的傷,又看了眼明顯不是無痕的藥品,道:“我帶了無痕,我幫你上藥吧。”
舒時低著眼睛抹完那道傷口,在心裏斟酌了幾秒,最後道:“謝謝,那就麻煩你了。”
平弈秋終於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地笑道:“沒事兒,不麻煩。”
重新上藥之前,平弈秋接了清水來,用棉簽一點點將塗過的藥擦幹淨,看著紅腫的傷口忍不住皺眉:“那個藥你以後別用了,刺激性太強了。”
“嗯。”舒時應到。
平弈秋不知道他們這是怎麽了,隻覺得這一個兩個的都不對勁。
一個是一聲不吭地跑進中級空間,一個是明明很關心卻全程避而不見。
他看了都不舒服,更別說當事人了。
處理完看得見的傷口後,平弈秋以為這就完了,直到舒時撩起背後的衣服。
他倒吸一口氣,伸手卷起對方的衣服,又把其他可能傷到的位置都看了看,結果發現幾乎每個地方都有或大或小的傷口。
舒時知道傷的地方太多,也不想過於麻煩對方,“背上的我沒辦法弄到,別的我自己來就好。”
他說完後頓了幾秒,又加了句“謝謝”。
“不是,你跟我謝什麽啊?”平弈秋莫名有點來氣,“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我進來開始你說了三句謝謝外加一句抱歉。不是,我就尋思怎麽突然這麽生疏了?有什麽事咱說明白行不行?”
舒時啞口無言,最後無奈地又說了句“抱歉”。
平弈秋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也懶得顧慮這些那些了,幹脆拿手機發了幾條信息出去。
他又氣又難受,最後悶悶地問:“你還有哪些地方受傷了?讓我看一下。”
他什麽情緒都擺在臉上,舒時都覺得自己是在欺負對方了。
他將左邊袖子卷下去,抿了下唇溫和道:“沒有了,就這些。”
平弈秋拿來無痕,一言不發地給他背後那道長長的傷口上藥。
過了兩分鍾左右,門又被敲響了。
舒時還沒想好要不要去開門,他身後的平弈秋卻已經衝到門口了。
他好像知道外麵的人是誰了。
平弈秋把門開了後轉回來,直接放話:“我不管了,你倆有什麽事你倆說清楚。”
他叉著腰,首先對舒時說:“我跟你說,知道你受傷的是他,拿藥的是他,要我給你上藥的也是他,反正關心你的都是他。”
他說完這段後半口氣沒喘,轉頭對另一個道:“他上半身都是傷,你看著辦。他說沒別的傷了,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我也不管了,剩下的事你倆自己解決。”
舒時人都聽愣了,倒是鍾如季表現得很淡定,他看了眼平弈秋,語氣如常地嗯了聲。
平弈秋看到這倆啥都憋著的樣子就來氣,不管不顧地一頓“教唆”:“你倆要談談,要分分,還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就幹脆打一架。我走了,再、見!”
他是真的被氣到了,情緒上頭不吐不快,說完之後就爽多了。
於是他頭也不回地瀟灑離開。
剩下的兩人麵對麵,氣氛一度沉默到令人窒息。
鍾如季靜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拿起還沒蓋上的藥,問:“大概都傷在什麽地方?”
舒時遲疑了一下,回:“……沒注意。”
“……”鍾如季低頭拿起棉簽,有點無可奈何道:“那把衣服脫了吧,平弈秋說你上半身都是傷。”
“沒有,他太誇張了。”舒時有點不太自然地往後挪了點。
“是麽,”鍾如季拉了一下他肩處的衣服,沉默幾秒後開口,“我覺得不怎麽誇張。”
舒時又不說話了,他心跳很快,不知道怎樣應對才是最得體的。
“衣服脫了吧,我幫你塗點藥。”鍾如季將棉簽在藥膏裏滾了滾,動作有條不紊,“受傷了就別逞強,不用說‘自己可以’這種話。”
舒時剛準備說這句,正好被他堵了回去。
他頓了半晌,最後還是依對方的要求將上衣脫下。
沒有衣物的遮蔽,大大小小的傷口便呈現了出來。鍾如季看清了每一道傷,覺得用“遍體鱗傷”來形容都不為過。
他輕輕吐了口氣,在床沿坐下,開始給每道未愈合的傷口上藥。
空氣靜謐,舒時背對著鍾如季,他看不見對方,隻能感覺到對方給他上藥的時候動作輕得像羽毛拂過。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慢慢攥緊,空間裏積攢出的勇氣在這一刻又蜷了回去。
說和做、下定決心與付諸行動是兩碼不同的事。
他恍然間覺得,他與鍾如季之間就這樣也挺好的,大家彼此都不戳破,還能若無其事地做朋友。
這樣,哪怕到時他突然消失了也不會帶來太多的痛苦。沒有真正在一起過,悲傷就不會來得痛徹心扉。
鍾如季心無旁騖地給某人上藥,所以並沒發現某人的心不在焉。
對方身上的傷口林林總總幾十道,指骨間都有劃開的痕跡,他一點一點、萬分細致地將傷口清理完。
而處理完傷口後,兩人之間需要處理的便是私事了。
鍾如季原本不打算上來,否則也不會讓平弈秋代勞,但既然現在隻剩他和對方兩個人,有些話要攤開便比較容易了。
舒時才穿好衣服,此時正處於什麽也沒想、一片空茫的狀態,冷不丁聽到對方說話時就像被人猛地砸了一拳。
他有點迷茫地抬頭,不確定對方說了什麽:“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鍾如季看著他的眼睛,緩慢且清晰地說,“為什麽要躲著我?”
舒時腦子一當機,下意識否認道:“我沒有。”
“沒有?”鍾如季似是笑了下,“所以你是臨時決定接中級任務的嗎?並且還是在清晨臨時起意。”
舒時再度啞口無言,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解釋緣由。
“你想和別人一起出任務,我不會有什麽意見,但前提是你得說一聲。我們安排好了高級前所有的任務,正是按著軌跡走的時候,直到今天早上你突然給我發信息,說你去中級空間了,還說對不起。”
鍾如季頓了下,類似自嘲地笑了一聲,“我想問問,你把我當什麽了?”
“朋友。”舒時聲音很低,他垂著頭,始終沒和鍾如季對視。
他回答得很快,就像生怕晚了點這個答案便會換了性質。
空氣沉靜下來,凝滯著一種隻有彼此才明白的情愫。
過了不知多久,鍾如季的聲音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裏重新響起。
“能不能不做朋友。”
“換個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