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雨欲來
“寧死也不做俘虜嗎!”聞言,宋慈驚道。
如此訓練有素,紀律嚴明,是刺客無疑了。
而真正讓宋慈震驚的,不是這人的身份,而是定下“以命保密”這一規矩的幕後操控者。
那個人不僅具有令人唯命是從的本事,還如此決絕狠辣,是個棘手的對手!恐怕這個人的背景,不在馬吉之下。
“怎麽了?!”一聲急驟的馬鳴過後,琉璃的聲音從門口響起,宋慈聞聲轉身,隻見琉璃和馬吉已騎馬而至,此時下了馬,正快步向這邊走來。
“疑犯服毒自盡了。”宋慈道。
“他為什麽要對你出手?大牢裏的犯人現在怎麽樣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死者身邊,琉璃翻了翻他的衣服,未發現任何線索,轉身對宋慈道。
聞言,想起方才救自己於一線之間的石子,猜到扔石子的是琉璃,宋慈的心頭湧過一陣暖流。
“是他把家屬被殺的消息散播出去的,現在牢裏的犯人已經暴動,殺死了一個獄卒。”
“那個幕後黑手到底是誰!”聞言,琉璃咬緊貝齒,恨恨地道。
計劃如此周密,環環相扣,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她想知道究竟是誰這麽詭計多端,心狠手辣!
“這回,事兒真的大了。”似是想到了什麽,馬吉沉聲道,不再停留,轉身進了大牢。
馬吉剛進去沒多久,一群官兵突然衝了進來,將宋慈等人團團圍住。
“右丞相馬吉何在?”陰冷的聲音從人群後響起,聲響處,官兵紛紛向兩旁撤退,讓出一條路來。
“你們是誰,想幹什麽?!”見狀,琉璃站出來,望著來者,不卑不亢。
“這位就是傳說中那個比男人還粗野的丞相千金吧?”p;吏部尚書徐夜緩步走進包圍圈,帶著嘲諷的表情,道。
聞言,那些將琉璃這邊的人包圍的官兵捧場似的,發出一陣哄笑。
“你胡說什麽?!”一旁的宋慈聞言大怒,立即上前揪住徐夜的衣領,斥道。
“呦,你是從哪個乞丐堆裏蹦出來的?竟敢唐突本官,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拍開宋慈的手,徐夜用力撣了撣被宋慈抓過的衣領,像要撣掉什麽髒東西一樣。
徐夜的話戳到了宋慈的痛處,他抿了抿唇,眼底劃過一抹屈辱。
是啊,現在的他什麽都不是,有什麽能力替琉璃出氣,隻會橫生枝節。
“別目中無人!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或許明天,你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見宋慈因自己被羞辱,琉璃冷哼一聲,反唇相譏。
聞言,宋慈抬眸,眼底的陰鬱被明朗所取代。
雖然對琉璃來說,這不過是一時仗義之言,但對宋慈來說,卻是發自內心的鼓勵。
他暗下決心,絕不讓琉璃失望。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娘沒時間跟你在這兒打嘴仗。”鄙夷一笑,琉璃道,看徐夜的目光,就像在看一隻卑微不堪的螻蟻。
她出來闖江湖的時候,他還在深門大院裏啃四書五經呢,迂腐無知的書呆子一個,有什麽資格跟她囂張。
“你!”被一個可以做自己女兒的小輩如此羞辱,徐夜氣得額上青筋暴起,手用力地指著琉璃的鼻子,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覺察到從對方身上爆發出來的殺氣,琉璃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還挑釁似地故作悠閑地摳了摳鼻孔,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模樣。
哼,想打架?就你這小身板,你姑奶奶我一個打十個也不過就動動手指頭的事。
見狀,想起了街頭巷尾孩童們新傳誦的歌謠:
丞相千金妙,會飛不坐轎;丞相千金好,乞丐別想跑;丞相千金行,打人不留情。
隻好壓下想打人的衝動,悻悻道:“乳臭未幹的毛丫頭,別高興得太早,一會兒本官讓你哭都來不及!”
“是嗎?”一個聲音陡然響起,打斷了徐夜的話,是馬吉。
他剛平息了牢中暴亂,本想回府休息一會兒,不料一出牢門就看見了徐夜懟自己女兒的這一幕。
身為護女狂魔的他,怎能輕易放過那個老東西?
“本丞相倒要看看,你怎樣讓我的女兒,哭都來不及。”說著,馬吉已走進了包圍圈,山一般立在女兒身旁,高大而穩重,似乎能替女兒擋下所有風雨。
“說曹操曹操就到,右丞相,本官正找你呢。”冷哼一聲,徐夜拿腔做調地開口,心中的幸災樂禍溢於言表,“有人指證,右丞相馬吉,監守自盜,私扣賑災糧,為擺脫幹係栽贓嫁禍,殺害無辜百姓。請丞相這就跟本官走一趟吧?!”
“有人指證?”冷哼一聲,馬吉不以為意,“吏部尚書在朝為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難道僅憑一個莫須有的指證,就想將本官收押侯審麽?”
“丞相說的哪裏話?沒有足夠的證據,下官哪裏敢來帶人?”陰陽怪氣地開口,徐夜轉身道,“來人,帶我們尊貴的丞相大人去看證據!”
“喏。”一人應道,走到馬吉跟前,伸手做出“請”的姿勢,同時道,“請丞相大人跟屬下來。”
見狀,一股不祥的預感掠上心頭。
看了勝券在握的徐夜一眼,馬吉歎了口氣,用一個眼神製止住了欲與己同行的琉璃二人。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他不想讓女兒為自己擔心。
“你們先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馬吉道,轉身跟徐夜走了出去。
徐夜一走,被他帶來的數名官兵也紛紛轉身,如來時一樣,將二人的身影包裹著,潮水般退了去。
“阿爹!”見父親單薄的身影被官兵淹沒,琉璃感到前所未有的擔心。
她覺得此時的馬吉就像一片掉進河水中的落葉,危險如影隨形。
“別怕,有我。”宋慈沉聲道,將紅了眼眶的琉璃緊緊擁入懷中。
他明白馬吉的意思,為了不讓她卷進這件福禍莫測的事,這一擁力氣之大,竟讓身懷武藝的琉璃一時無法掙脫。
馬吉跟著官兵,隻覺得腳下的這條路十分熟悉,一種猜測陡然掠上腦海,攥緊了他的心。
不出所料,半個時辰後,官兵停在了柳州州牧,柴俊傑府門口,隻是一反常態的是,此時府門大開,裏麵擠了很多官兵,而柴州牧一家人則被禁足在房間裏。
不顧馬吉的驚訝,徐夜徑自帶著馬吉徑自繞過前院,走向柴府的倉庫。
“把倉庫的門打開!”停在倉庫門口,徐夜命令道。
聞言,幾個官兵一擁而上。
隨著門的緩緩打開,疊羅成山的糧袋映入馬吉的眼簾。
看清糧袋的瞬間,馬吉驚得張開了嘴巴。
倉庫裏有糧食本無可厚非,因為任何人家都會有自己的存糧,用來養活一家老小。
隻是這些糧食,卻無一例外地印著火紅刺目的“賑”字。
隻有朝廷撥下的賑災糧,袋子上才會印著“賑”字,所以,馬吉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隻這一個字,便吹散了所有迷霧,將整件陰謀的來龍去脈,清清楚楚地重現在馬吉心中——
搶糧,偷運,栽贓。
計劃周密,一氣嗬成。
然而,陰差陽錯之下,琉璃設計的“引蛇出洞”之計,不但沒有找出真凶,反而被那幕後操縱者將計就計,成了坐實罪名的力證。
為官二十五年來,他從未被人如此費勁心機地算計過,看來,對方這次是有意置自己於死地。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能打通所有關節,在護衛森嚴的官家完成如此周密的計劃,隻有兩個可能,那就是,這個人本身不是官場中人,就是他有經天緯地之才。
但是,也隻有知己知彼,才能將計劃完成得如此疏而不漏,所以,那個幕後操縱者是官場中人無疑。
而且,來頭不小。
官場如戰場,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很多人都是表麵上與人為善,背地裏機關算盡。
想到這裏,馬吉不禁皺起眉頭。
一向廉潔奉公的他早已將朝中的人得罪了個遍,而想於知人不知心的官員中找出這麽一個隱藏極深又極厲害的角色,難比登天。
此時馬吉才陡然發覺,身為清官的進退維穀。
可是,官吏強搶的賑災糧肯定不止這些。
莫非,他們想趁國難謀取暴利,把搶來的賑災糧高價賣給受災的百姓?
“徐夜!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你我之間確實有過過節,但和百姓無關!你別為了幾個臭錢做喪盡天良的事!”馬吉聲色具厲地道。
“百姓?”徐夜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笑得馬吉更加忐忑不安。
“說的好像你真的有多麽無私一樣。你忘了你是怎麽爬上現在這個位置的了嗎?”徐夜道,帶了深意的笑聲更加刺耳。
“你!”馬吉攥緊拳頭,想起那個刻滿銘文的墓碑,和觸杯而死的女人,終是無言以對。
無論他現在做得多好,他和她,始終是他心頭無法愈合的一道疤,一個終生都無法抹去的汙點。
“你還是先操心你自己吧!”笑了半晌,徐夜突然收斂笑容,帶著威脅的口氣道,“私扣賑災糧可是殺頭的死罪啊,何況,還意圖毀滅證據瞞天過海,右丞相,恐怕你當初用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地位,馬上就要丟了啊~~”
“哼,是你太樂觀了吧?”在朝為官三十多年,馬吉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豈會被他三言兩語就嚇亂了陣腳?
雖然形勢嚴峻,但他也知道,此事錯綜複雜,牽涉甚廣,沒那麽容易拍板定案。
冷哼一聲,馬吉從容不迫地開口:
“你以為,你憑這點證據就可以顛倒黑白,蒙蔽皇上和太後了嗎?想除掉本官,你還嫩點兒!”
乾清宮。
“這次賑災沒白派他去啊……”閱完今日的最後一本奏折,趙風伸了個懶腰,意味深長地道。
“皇上所言何意?”
“這些,”聞言,趙風無奈一笑,指了指桌角上堆得最高的那一摞奏折,道,“都是彈劾右丞相的。”
“這麽多?出了什麽事?”李秀大驚。
“公飽私囊,栽贓嫁禍,濫殺無辜……罪名要多少有多少,好像朕不是讓他去賑災,而是讓他殘害百姓去了。”歎了一口氣,趙風不無疲憊地道。
調侃的話一出口,意識到什麽似的,微微地蹙起眉頭。
“滿朝文武全都彈劾他?”李秀詫異道。
他雖不精於政治,但常年伺候在皇帝身邊,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了其中一些玄機。
比如做了二十多年右丞相的馬吉,在朝廷中不會沒有黨羽。
“好不容易抓到馬吉的小腳,他的那些政敵們怎能輕易放過這次機會?”冷哼一聲,趙風若有所思地開口,言詞犀利而深沉,“不過無風不起浪,想必貪汙賑災糧、栽贓嫁禍之事,確實有,不過主角是誰,就不一定了。”
不知主子是在回答自己,還隻是分析問題時不自覺的自言自語,李秀試探著開口:
“如此說來,還真應了那句老話,牆倒眾人推啊。”
“自然不是。”聞言,趙風從冥思中回神,嘲諷一笑,指了指桌案的另一邊,與這堆奏折高度不相上下的另一堆,道,“這些,就是替他說情,求朕明察秋毫的。”
說罷,冷哼一聲,道:
“這陣營分布的,還挺明顯。不知是怕朕不知道,還是覺得朕即使知道了也無能為力。”
“那皇上,你怎麽想?”李秀道,很好奇這個自己從小伺候到大,韜光養晦了十幾年的少年,會做出什麽不同凡響的決定。
不出李秀所料,趙風的蹙眉,隻是因一時煩躁,並非無計可施。
聞言,臉上僅存的一絲陰鬱因他這一問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
隻見趙風悠然一笑,道:
“不急,如今的當務之急,是皇妃的人選。”
主子這一言,果然“不同凡響”,讓李秀當即愣在了原地。
“皇妃?”吃驚地望了趙風一眼,李秀詫異地道,完全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畢竟如今賑災案已成了震動朝野、火燒眉毛的大事,他竟還有心思在這裏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