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防不勝防
“這些日子承蒙丞相和小姐的照顧,宋慈感激不盡,隻是宋慈還有事在身,就不叨擾了。”宋慈躬身道,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是埋下的眸子中,劃過一抹淒涼。
“這麽快就走?!還沒抓到幕後真凶呢!你不想找出害你父母的凶手了嗎?”琉璃不解,脫口道。
對她而言,懲惡揚善、行俠仗義是世間最有意義的事兒,理應有始有終,因此,對宋慈的“半途而廢”十分不理解。
“草民相信丞相和小姐的能力,而且,草民如今無權無勢,即使找出了幕後真凶,恐怕也無力懲治。”袖中的手悄然握緊,宋慈道,努力按壓著眼底的波瀾,讓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
“真的嗎?”柳眉微皺,琉璃道,探究的目光像一把銳利的刀子,直刺宋慈眼底。
宋慈偏過頭,心虛地避過琉璃的目光。
“宋公子,你何必騙我呢!”目光最終落在宋慈的包裹上,凝視了片刻,如水的目光似是被誰投入了一顆石子,波瀾翻湧,歎息一聲,琉璃苦澀地道,“在你們男子心裏,尊嚴比命都重要嗎?”
聞言,馬吉不解,一臉疑惑地望向宋慈,而宋慈卻仿佛被一記悶雷擊中,難以置信地望向琉璃。
“不是所有的幫助都是施舍,你為何要把我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琉璃厲聲道,帶著三分埋怨七分委屈,不待宋慈反應過來,已一掌擊出,拍碎了他肩上的包裹。
布碎,稻草散落一地,金黃色的碎屑隨風飛舞。
馬吉大驚,沒想到他竟連一件衣物都沒有,推此及彼,可知他口中冠冕堂皇的“足以安身立命的積蓄”也是假的。
隻是,他和女兒明明向他拋去了橄欖枝,可他卻寧願選擇欺騙,活活餓死,也不願接受他們的幫助,為什麽呢?
正在馬吉百思不得其解之時,琉璃一語道破:
“宋公子,我知道,走出失去至親的陰影需要時間,但你也不能因此自甘墮落,將所有人的關心當成施舍吧?”
這小子比我父女倆還要麵子。
聞言,馬吉為之一驚,默默在心裏總結道。
“我派人打探過了,你家的田地房屋都被惡霸強占了,現在的你不僅身無分文,還無家可歸。”停頓一下,眼中淩厲散去,變成了擔憂,琉璃道。
聞言,宋慈吃驚的同時,心裏淌過一陣暖流,深受痛苦與無助折磨的他不禁紅了眼眶。
“身處困境時向別人尋求幫助,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無可厚非。誰都有不如意的時候,即使是在百姓眼中位高權重的阿爹,也會如此。我們幫你,不是施舍,而是關心。”琉璃道,為了說服他,可謂絞盡腦汁,可當事人卻不為所動。
宋慈低著頭,看不見表情,身子卻像石頭一樣硬挺,沒有任何反應。
見宋慈一聲不吭,知道他性子執拗,一個為了報仇以命相博、寧可餓死也不願接受他人施舍的人,怎樣巧舌如簧的人才能讓他妥協?
至少,她琉璃沒有這個能力。
歎息一聲,琉璃隻好改變策略,采用移花接木之計:
“別以為我們是白幫你的,我們可是有私心的,至少,你要考取個功名,日後在我阿爹需要的時候,在朝中幫扶一把,否則,就把這些錢全部還給我們,我們可不做賠本的買賣!”
一邊煞有介事地說著,一邊從袖中摸出早已準備好的錢袋,不由分說地塞進宋慈懷中。
聰明如宋慈,怎會不知琉璃的用意,何況這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已變了好幾次態度,改了好幾個說法,一看就是在千方百計讓他妥協。
不過,他宋慈向來不願欠別人的情,尤其是自己喜歡的女人的,那會顯得他很沒用。
而琉璃最後的這段話,正好中了他的下懷。舒展開眉頭上的結,宋慈顛了顛手中的錢袋,憑重量估計,至少有五十兩,足夠他考取功名了。
“多謝小姐。他日,草民必當如數奉還。”
“什麽?你,我剛讓你拿著錢去考取功名,你就要還錢?你是故意讓我難堪是吧?!你……”聞言,琉璃一時沒了應對,佯裝氣結道,指著宋慈的鼻子那是一個“義憤填膺”。
“不是,小姐多慮了。”見琉璃演得惟妙惟肖,早已看出她心意的宋慈在忍笑的同時,也為她不遺餘力的幫助而感到感動。
第一次,他為自己習以為常的“固執”生出了一絲愧疚感,琉璃的絞盡腦汁讓他意識到了這種固執的不近人情和橫生枝節。
或許,他真的錯了。
就在宋慈跟二人告了辭,決定上京趕考之時,一士兵匆匆趕來,那心急火燎的模樣,如臨大敵。
一股不詳的預感掠上心頭,還未走出府門的宋慈不禁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慌慌張張的!”雖然喝住了士兵,但馬吉心裏還是沒有底兒,他凝望著官兵,眼底劃過一抹忐忑。
“回丞相,犯人的家屬……”似是有所顧忌,那前來報信的士兵望了馬吉一眼,遲疑不決。
“怎麽了?!快說!”覺察到了什麽,馬吉盯著官兵,若有所思地道。
他心中已有了些眉目,害怕至極卻又不得不麵對現實,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而停在門口的宋慈和站在廳上的琉璃,此時都同馬吉一樣,心提到了嗓子眼。
“被暗殺了!”官兵道,話一出口聲音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如晴天霹靂,馬吉的臉色瞬間慘白,身子不受控製地晃了晃,若不是下意識地用手撐住桌子,早已癱坐在地,而琉璃則一個失神,手中瓷杯陡然滑落,“喀嚓”一聲,四分五裂,唯有宋慈還算鎮定,怔愣了一下後,便跑了過來。
努力掩去眼底的震驚,宋慈先扶馬吉坐下,旋即走到琉璃身邊,擔心地望著失魂落魄的琉璃,遲疑片刻,終是伸出手臂,擁她入懷。
“別怕,還有我。”他生來不善言辭,未與女子走過親近接觸的他更不會安慰人,隻是一邊用手輕拍著琉璃的背,一邊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句話。
這句話雖然簡短,卻低沉有力,如來自內心最深處的聲音,真摯而熱烈,像在許下一個至死不渝的誓言。
不管,她的心裏有沒有他,不管,她們的結果如何,他隻知道,從她奮不顧身地為馬吉擋下那致命的一擊開始,他便徹底淪陷在了她的眸子裏,再也走不出來,像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已在心中下了決定:
無論在追查幕後黑手的路上遇到多大的困難和危險,哪怕是付出生命,他也要護她周全。
“滅絕人性的禽獸!”父女二人不約而同地道,攥緊的雙拳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
“他……他們……都死了?”難以置信地,琉璃顫聲道。
此時她的注意力全在報信官兵身上,完全沒有發覺自己此時正在宋慈的懷中。
“是。”官兵答道。
“那些負責保護他們的人呢?”琉璃繼續道,鳳眸裏湧動著難以掩飾的怨憤。
“中了迷魂散,現在全在醫館裏躺著。”
“沒有一個受害的?”聞言,琉璃大驚道,有什麽東西從腦海裏一閃而過,快得來不及捉摸。
琉璃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跌宕的情緒平複下來,然後努力回憶,去捕捉那一閃而過的靈感。
然而,終究是年少熱血,她還是無法徹底冷靜下來,在這人生中第一次經曆的數十條人命麵前,她失敗了。
“宋慈,快,去大牢!封鎖牢門,不得讓任何人進出!這個消息絕對不能讓犯人知道!”倒是閱曆豐富,老成持重,就在二人沉浸在驚痛中的時候,馬吉的聲音如當頭一棒,驚醒了二人。
凶手殺犯人家人卻留官兵,無疑是想將“屠殺人質”的罪名栽贓在活著的官兵身上,倘若犯人知道了,深仇大恨之下,不僅不會配合審問,還會發動暴亂p;。
“好!”聰明如宋慈,自然一點就通,應了一聲,立即快馬加鞭地向大牢趕去。
這頭,一個身著官服的人來到了關押犯人的牢房門口,對裏麵的人道:
“今天上午,你們的家人已被右丞相就地正法,這就是不配合審問的結果!”
“什麽?!”牢中人聽了,大驚失色,他們一下子奔到牢門邊上,手抓著牢門,大聲質問道。
“你們的家人,全被右丞相殺了。”見狀,那官兵一字一頓地道,帶著一絲快意地望著犯人因聽到這個消息而瞬間慘白的臉色。
“這個偽君子!禽獸!”怔愣片刻,犯人們發了瘋般怒吼道,其中那個頭領一躍而起,抓住了前來報信的官兵的衣領,剛欲開口問訊,卻被那官兵一掌打翻在地。
倒地的瞬間,那頭領一驚,感覺有什麽不對勁,這種感覺讓他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而其它人早就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他們一邊怒吼,一邊拚命攻擊著牢門,似乎要立即破門而出,將馬吉大卸八塊。
劇烈的聲響將看守的獄卒統統引了過來,見狀,獄卒們厲聲嗬斥,試圖讓突然暴動的犯人們安靜下來,奈何聲音卻被更響亮的謾罵聲淹沒。
“你們發什麽瘋!”無奈之下,一獄卒伸手去打,沒想到在碰到犯人的瞬間,就被氣急敗壞的犯人一把抓住,生生擰斷了手臂。
不待其它獄卒反應過來,被抓住的獄卒已在犯人們密如驟雨的攻擊下,七竅流血而亡。犯人們意猶未盡地匯聚在牢門口,如一頭頭嗜血的猛獸,張牙舞爪,歇斯底裏。
見狀,獄卒們隻好抽出腰間配刀,一麵看守著犯人,防其暴亂之下越獄而逃,一麵派人去通知柳州州牧。
負責通知的人剛走出牢門,便碰到了策馬而至的宋慈,未等官兵開口,宋慈已猜到了什麽,道:“犯人暴亂了嗎?”
“嗯。不知道為什麽……”
“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宋慈歎道,正在此時,一個官兵從大牢中走了出來,與負責通知的官兵對視了一眼,轉身離開。
“你幹什麽去?不是讓我去報信,你們留在牢裏看著犯人嗎?”負責通知的官兵叫住那人。
“我……我……去小解。”那人身子一僵,道。
見此人吞吞吐吐,行跡可疑,宋慈覺察到了什麽,立即一個箭步衝到那人跟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宋公子,你這是做什麽?不讓小解,屬下回去便是。”見狀,眼底劃過一抹忐忑,那人道,轉身欲走,卻被人叩住了肩膀。
“站住!你是這個大牢裏的人嗎?”一隻手按住那人肩膀,宋慈道,雙眸死死地盯著那人的背影,似乎要將其戳出一個洞來。
“……”不耐煩地晃動了一下身子,那人沒有說話。
“他不是。”聞言,另一個獄卒不假思索地道。
柳城大牢的獄卒不過二十人,平日裏一起看守犯人,投機的早成了好兄弟,不投機的也低頭不見抬頭見,混了個臉熟,自然一看便知。
“來人,把他給我拿下!”一聲厲喝,四周負責守衛的官兵立即跑了過來,將那獄卒圍在當心。
“哼……”掃了眼四周的官兵,那人冷哼一聲,猛然出手,撲向離自己最近的宋慈。
說時遲,那時快,一塊石子從身後射來,不偏不倚,正擊中那獄卒即將落在宋慈脖子上的手。
那獄卒手一抖,在這一息的空當,宋慈一個箭步,逃出了他的攻擊範圍,與四周的官兵匯合。
“把他拿下!”宋慈暗鬆一口氣的同時,立即下令。
雖然他並非統領,不過在布網引搶糧賊上鉤的過程中,他與馬吉父女二人一起指點大局,在這些官兵心中,即使沒有正兒八經的頭銜,也與統領無異了。
“喏!”官兵們齊聲應到,立即一擁而上,欲將那假冒獄卒的人捉住,卻不想那人嘴巴一動,像是吞下了什麽東西,待眾人動手之時,他已萎倒在地,沒了氣息,隻有一條血線掛在嘴角,觸目驚心。
“宋公子,他服毒自盡了!”見狀,一個官兵過去探了探那人鼻息,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