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夜影天妒.
後半夜,天氣陰沉。
漫天的烏雲如海潮般洶湧而來,自遙遠的北荒卷來夾著飛沙片雪的怒嘯狂風,與黑沉沉的夜空交織成一片混沌。月亮避的一點影子也看不出,頂在頭上的一方天地好似也漸漸成為沉重的月魔宮,緩緩沉壓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南華馨很少見此等異象,內心隱隱生出煩躁。從城主府到元營的路很長,她有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究竟要不要去殺逐夢。
逐夢做為那個時代的“四將”之一,好像“一王”的文以載道比他更具有威脅性。雖然不知道文以載道為何能苟且至今,但想來他是無法與暗影術抗衡的,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死守東晉路,於戰事再無建樹。
所以威脅性的假設是不太成立的,加之與文以載道對峙的是山陽軍文天祥,人家沒暗示沒要求,也就沒必要管那許多。
至於逐夢,在當今時代,與五仙軍為敵似乎已經不夠格,殺了當然一了百了,若不殺,是否於五仙軍更有利?
不殺,元軍會以他為帥,殺,元廷會派來新的掌軍。其實就是一場賭博,賭新來之人是否比得上逐夢,然從白楊的隻言片語推測,元廷下一任前線指揮貌似並不簡單,所以最終殺不殺還落到白楊身上。
白楊是有意透露讓她心生忌憚從而不對逐夢下手,使得逐夢上位?還是為大元計撒了個謊,實則朝中人才緊張,並無新帥可派,逐夢便是最後一個,殺之可永止兵戈?
死前還出了個難題,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南華馨琢磨了一會思緒越來越亂。人老了腦子不好使,那幹脆就不想那麽多。你有死後遺策,我自置之不理,隻解決眼下困難,將來如何再從長計議。
主意定,人已至,元營十分安靜,好似天地異象下的一片淨土,狂風卷不進,烏雲壓不來,唯有一抹夜影悄然潛入,打破了這平靜的安寧。
……
逐夢怎麽也睡不著,他感覺胸悶得慌,想出營帳透口氣,可天兒實在太冷了,裹被子裏就不想動彈,所以隻能望著頂篷怔怔發呆,亦或者翻一會“烙餅”,但絕不能翻到下床的那頭去,靴子實在太臭,容易把自個熏成沙比。
如果說沒有武功是白楊唯一的缺點,那逐夢的缺點就是腳臭。南華馨一進營帳就捂鼻子流眼淚,尋思這堂堂一軍之主怎能如此不修邊幅,每晚洗一次腳很難嗎?就衝這辣眼睛的味兒都得給你一劍,讓老太婆憑白少活了幾年。
“逐夢,能把鞋穿上嗎,死也死個沒味的,好給你入殮。”
“是你!”逐夢騰地起身,剛才就覺脊背冷颼颼,果然是有刺客潛入!“你不是在蘇州祭奠你兒子嗎,怎地來得如此之快?”
不提南入海還好,一提她就心痛,正當壯年揚名之時,卻硬生生被這無休止的戰爭給累死了!
逐夢能感覺到南華馨隱現的殺機,悄悄吸著下唇正要吹響口哨,一柄黑如焦炭的長劍便已指向他胸膛。持劍者微微搖頭,示意他別輕舉妄動,渾濁的雙目與他冷冷直視,但凡眼神有任何異動,都會毫不猶豫地刺下那一劍!
生死鬥時,高手往往會注意對手的眼神,而不是拳腳兵器,因為拳腳兵器有虛招能騙人,眼神卻騙不了人。殺意、恐懼、憤怒、還是在想點子,這些都可以通過眼神大致判斷,當然金小六是個例外,要是盯著他左眼看,那就可能會上當,因為那是個假的;斜眼和近視眼也是例外,一個總是目中無人,一個老是找東西的樣子,實在很難辨別,隻能通過拳腳兵刃的出招方位來做出應對。
逐夢眼睛是好的,也不斜眼,兩眼都是1.5的,修煉世界裏基本沒看過書。所以他並不敢心存歹念,隻能試探性地問一句:“你已刺殺了兵主?”
南華馨點頭。
逐夢心裏一咯噔,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該死的影子!
“為何一定要趕盡殺絕?”
南華馨沒回應。
“你不殺我,我可以放你走,若執意要動手,我拚死也會發出警報,你逃不了!”
南華馨依舊沒回應,讓逐夢實在摸不清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許久,他看到南華馨微微紅潤的雙頰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雙臭腳立了功,逼她憋氣不敢說話!
好腳!以前還覺著是這雙腳勸退了心儀的姑娘,今時旦能活命,這輩子都裹得嚴嚴實實,絕不沾半點水花。
可她為什麽遲遲不動手呢?
罷罷,揣摩敵人的心思徒傷腦筋,既然她敢給機會,我就必讓她付出代價!
……
十息,逐夢眼前一閃而逝!他知道這是南華馨出帳換氣,一聲響亮的口哨響起,三百步外的登雲吞天馬仰頭長嘶,拽斷牽繩如電狂奔!附近營帳全都有了動靜,巡邏兵更直接吹螺預警,方才還平靜安寧的元營刹那間罵聲滔天,戰意濃濃!
自從得知南華馨無所限製回歸中土,白楊、逐夢就在身邊安插了大量高手。奈何白楊一點武功沒有,又需要安靜的環境著書,導致他完全不敢求援,因為喊叫隻會死得更快,連書都來不及整理,還不如認命,從容赴死便是。
逐夢不一樣,雖然沒想到南華馨來得這麽快,但防範意識一直很強。周圍全是與他一個級別的高手,因此才能一個口哨立時來援。
吞天馬速度很快,逐夢原地躍空,落下之後必在闖入營帳的吞天馬背之上。隻要上了馬,逐夢有信心與南華馨周旋片刻,進而等到高手來援。
可他終究還是沒能落下,床邊黯淡的影子當胸穿劍,讓空中的他胸口也破了個大洞,片刻僵直的屍體一頭撞到馬臀上,“砰”一聲又重重倒地!
南華馨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出營帳剛深吸一口氣,登雲吞天馬竟眼含淚水揮蹄而來!南華馨心裏暗暗稱奇,如此忠心為主,還是饒它一命。也便化影匿形,讓吞天馬兩蹄落空。
“人呢?人呢!”
“將軍!將……太臭了,你你,趕緊給將軍抬出來。”
元騎高手姍姍來遲,這其中還有尤赤剌、大元所向無敵、黃泉有響、李夢蛟、蚌將軍幾位大將,蚌將軍讓人把逐夢屍體抬出來,探了探鼻息,已是魂遊天外了。
“全軍戒備,點亮火把,召集所有勁弩手,給勞資無差別攻擊!”蚌將軍下令的同時,青鋒槍左右橫掃,生怕南華馨捅他一劍,亦刻意找角度使影子成為一條直線,避免受打擊麵過大而被刺影受傷。
南華馨依舊隱在暗處,靜靜地觀望著元軍瞎忙乎。她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對逐夢下手,就是想看看元軍能派來多少高手,進而一並解決。
不來便罷,既然來了,不說斬將八十四,起碼得讓元軍有所忌憚,往後調兵遣將也考慮到她這個因素,是戰是和,總能造成一定影響。
……
黑雲越來越密,低沉沉壓向元營,狂風越來越緊,砂石飛天片雪襲人。勁弩手第一輪箭雨全都被怒風吞盡,讓南華馨得以趁勢出手,一劍抹掉黃泉的脖子!
“三點鍾方向,勞資看到了,射箭!”蚌將軍話音未落,風沙再起,吹滅全部火把,幾處不太牢固的帳篷直接被卷飛,元軍頓時陷入一片慌亂。南華馨又暴起兩劍,一劍殺向無敵的馬,一劍穿透李夢蛟,在向無敵未落地之時了結了他的性命。
“MD,賊老天也作對,撤,全都撤到城裏!”蚌將軍意識到無火無影,南華馨將一人屠戮全軍,更有天公助紂為虐,不撤隻能等死。
尤赤剌很後悔沒聽母親的話,自恃武勇希圖保將立功,今夜一看此等局勢,不正中母親所言?當今天下,南夜影蓋世無雙,不去尚能活,一旦露麵,唯有一死!
“喝!”尤赤剌刺馬狂逃,好死不死正闖逆風口,速度一緩,被南華馨空中倒掛一劍,穿顱而亡!
五劍殺四將,蚌將軍就算再莽也不敢往槍口上撞,事實上他也逃得很快,坐下玲瓏馬心意相通,從未感覺其主如此驚慌。
狂風暴虐依舊,旌旗、鹿柴、大纛、營帳,凡是此類,一個個拔地而起,飛向無邊無際的黑雲深空,不少新來兵士也被卷積著撕裂了肉身,連一聲聲慘叫都被風雲吞噬,生不留聲,死不留身!
南華馨不知因何,心頭湧上一股悲涼之意,仿佛那些被撕碎的士兵便是她最後的結局。她趕忙打消了這個可怕的念頭,緊追蚌將軍出營,營外已是一片混亂,密如蝗蟻的元軍四處亂串,顯然被這漸漸沉壓的風雲異象嚇破了膽。
“哪裏逃!”南華馨如影隨形,讓蚌將軍心裏一涼,大吼一聲亂此一槍,閉上眼睛徹底放棄了抵抗。南華馨沒有絲毫憐憫之心,為將者該當有隨時赴死的準備。
劍隨影出,電光石火之間,積沉黑雲突然落下一道巨型劍影,蒼莽怒吼緊隨劍影而至,凡百十丈內除南華馨一應活物,俱耳膜震碎,集體哭嚎!
“東瀛異類,找死!”
南華馨心中驚駭無比,此必仙人臨凡,劍影正知我隱匿何處,怎能以肉身抵擋?
撤!
南華馨立即撤劍遁影,蚌將軍撿回一條命,耳朵卻被震聾,嚇得勒馬狂逃,凡擋路者全都死於槍下!
雲中仙一劍落空,喝雲落地,近二十丈的巨大體型逐漸縮小到正常人形,饒是如此,仍比身側一高瘦道人長高兩尺,麵灰如牆,眼小似鼠,頭生獨角,嘴如布袋。其身墨色流光,半遮半袒,左手一柄青色巨劍,右手一把兩丈長槍,赤腳如柱踏地鳴,肚皮一蕩風雲定!
“給本尊滾出來!”獨角仙長槍震地,一股無形的暴虐能量呈波紋狀迅速向四周擴散開。南華馨避無可避,持劍格擋卻毫無作用,五髒六腑瞬間被震傷,於一片虛無中滲出血跡,卻依舊沒有現身。
“東瀛異類,殘殺兵主,天子之土,罪無可恕,領死!”獨角仙話音未落,南華馨忙現身求饒。
“慢來!慢來……”南華馨氣息極不穩定,稍稍喘了個口氣,抬眼問道:“你們總得……讓我知道你們的法號吧?”
高瘦道人微一皺眉,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名號。
“兵家明賢。”
獨角仙冷哼一聲,喝道:
“玄武之首,天子星宿,鬥木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