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有芳丁香
“爸,媽……”
“嚴雲星,還知道有個老子有個媽啊?”門一打開,嚴有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知不知道你媽眼睛都快哭瞎了?知不知道你媽守在外邊幾天幾夜沒睡了?知不知道她……”
不用丁香蘭偷偷拽胳膊,看到兒子那一張判若兩人的幹枯麵龐,血一般嚇人的鮮紅眼睛,嚴有芳自己就止住了罵,又是心疼又是恨,最終化作了一聲重重的歎息。
片刻的沉默,丁香蘭先走進廚房,平複了一下心情,對父子兩個道:“你們先等會,我簡單炒兩個菜。”說著叮叮當當忙活起來。
嚴有芳瞅了一眼低著頭的嚴雲星,幾天來想說的話一時都忘了,到嘴邊的隻剩下先前的承諾。
“走吧,說好陪你喝酒,那就好好喝。”
嚴雲星看嚴有芳就要上樓,忙攔於身前,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就在下邊吧,上邊不好收拾。”
對於父母的到來,為人子必須請入家門,但那一處隻與她的禁地,他不願被人打擾,即便是親生父母。
嚴有芳心裏明白,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二樓走廊,坐到了小餐廳。
嚴雲星從客房搬了一箱酒,回來時累得氣喘籲籲的模樣讓嚴有芳看得直皺眉,丁香蘭更是悄悄抹眼淚,切菜的速度都慢了許多。
對於這個兒子,初中時就不太能管的住了,一家人性格內斂又都喜好安靜,所以兩代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上了大學嚴雲星的性格改變了許多,這才稍多了言語,逢年過節的父子兩個還能開開心心喝幾杯,可現在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狀態,一個坐著不說話,一個站著不說話,真真一對最熟悉的陌生人。
都說兒子是媽媽的寶,嚴雲星一家也同樣,可換作別人家的媽媽,看到兒子如此折磨自己,定是哭著安撫擁抱問長問短,丁香蘭卻隻是默默掉眼淚,不是關係不親近,隻是一向都是如此罷了。
是以,除了廚房時不時傳出的切菜炒菜聲,偌大的別墅安靜得不像話。就這樣牆上鍾表的秒針“吧嗒吧嗒”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一聲輕柔地呼喚讓嚴雲星回過了神來。
“雲星,下酒菜弄好了,過來坐吧。”
“謝謝媽,您也坐。”
丁香蘭還待推辭,被嚴雲星按住肩頭坐到一旁。嚴有芳什麽也沒說,使了個眼色讓丁香蘭也陪同著,他還真不知道這種情況該怎麽安慰和規勸,旁邊有個人幫襯,或者多說幾句話都是極好的。
嚴雲星倒了兩杯一碗,兩杯遞給父母,自端一碗,躬身道:“這段時間讓爸媽擔心了,是做兒子的不孝,這裏先給爸媽賠罪。”說著便仰頭一飲而盡。
“哎呀,喝酒可以,但你不能那麽喝啊……”丁香蘭看嚴雲星雖麵不改色,但畢竟心疼,攔不敢攔,隻能苦苦哀勸。
“放心吧媽,我自己心裏有數。”嚴雲星說著又倒一碗,卻看嚴有芳沒動酒杯,便停下動作,問道:“爸,您怎麽不喝?”
“哼,這杯酒我難以下咽!”嚴有芳兩指夾著酒杯把酒倒進碗裏,倒扣著酒杯,氣哼哼地將頭撇向一邊。
嚴雲星笑問道:“為什麽呢?是這酒不好麽?唔……其實我也喝不慣,那我換一瓶咱經常喝的……”
“不是酒不好,是心裏有氣!”嚴有芳知道兒子在轉移話題,索性就把話挑明了,看他如何再裝傻充愣。
“心裏有氣?那是做兒子的不孝惹您生氣了……”
“當然!”嚴有芳拍桌疾喝,倒把嚴雲星給嚇住了。本來隻是順嘴說出的一句話,哪知道竟成真的了,不免引起了他的好奇。
“那就是兒子的不是了。”嚴雲星終於安坐一旁,認真地詢問道:“可我還是想不通,我到底哪裏惹您二老生氣了?如果說因為這幾天的事,那我剛剛也道過歉了,你們若覺得還不夠,那我給二老磕頭便是。”
話雖這樣說,嚴雲星卻坐著一動不動。給父母磕頭當然沒問題,跪天跪地跪父母嘛,但他自認為沒做錯什麽,難道獨自祭奠緬懷也是不孝順?
嚴有芳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著嚴雲星,可終究不能細瞧,僅僅幾天時間便麵容邋遢形銷骨立,好似老了一輪,做家長的怎會不心疼?
“就你媽剛才說的,我是氣你不愛惜自己身體,像你那麽著照死了喝,酒仙也得撂倒在酒裏。萬一真出什麽事,喝出點毛病,你對得起我們嗎?”
“是啊雲星,你的心情爸媽能理解,可……”丁香蘭停頓了許久,才咬牙說出後邊的話,“可逝者已矣,生者還當節哀啊。”
嚴雲星大概猜到父母此來的意願和擔心,經過證實也確實如此,怕他給自己喝壞了喝傻了。可經過一開始希圖追隨她去的念頭,這時的整夜宿醉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
他當然沒敢如實說,當時的監控情況蘇老板也沒告訴二老,因此二老一直被蒙在鼓裏,完全不知道兒子還有過離世的念頭。
“這樣啊,我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
“以後注意以後注意,你打算就用高中時應付我們的說辭敷衍過去?”嚴有芳氣得七竅冒煙。這小子一直都是嘴上一套,行動一套,看著是個乖乖男,實際上照舊行事,當年應承了無數遍不去網吧,怎麽著,還不是成了個網癮少年?
嚴雲星這次沒有回應,畢竟不是少年時了,兩麵三刀的話對父母不能再說出口,隻得沉默以對。他倒了一碗酒想喝一口,看到父母慍怒的神情又倒進小杯子裏,一口飲盡,心中舒暢了許多。
嚴有芳見其如此,隻能好言相勸,說道:“我知道你當耳旁風,更沒上心,可有一句老話說得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折磨你自己,不愛惜身體,那就是對我們的最大的不孝,你明白嗎?”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嚴有芳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做父母的,不期望子女能如何光耀門楣飛黃騰達,隻求他健健康康平安一生,這心裏頭也就安穩了。如果你真明白這個道理,那就給我好好倒一杯酒,不然,從今往後咱父子倆都不用再見麵了,省得牽腸掛肚。”
嚴雲星不是油鹽不進,此時靜下心來細想,雖沒有孩子但也有幾個徒弟,對他們的期望當然有,但和父母一般,更多的是願他們無災無難一生平安。米樺一去十八年,他那時就深深自責懊悔,結局固然是好,但倘若他真陷入幻境輪回中變成一個植物人,該有如何心痛?
由此及彼,他體會到了父母的良苦用心。人類感情的延續從來都是由上至下,由下及上同恩同情者少之又少,所以“孝道”一直是國人首推的道德標準,意義在於:即便不能如父母咽苦吐甘般同等回報,也當有慈烏反哺的拳拳孝心。父母含辛茹苦養兒二十年,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好容易看著長大成人,難道就是為了讓兒子更好的自殘自虐?
思及此,嚴雲星心生愧疚,恭恭敬敬地給父親倒了杯酒,說道:“我以後一定會注意的,絕對不會再讓爸媽因此事而擔心。”
“你明白就好。”嚴有芳長舒一口氣,飲盡杯中酒,丁香蘭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小小地抿了一口,
之後的酒桌,氣氛雖比之前好一些,但還是十分壓抑。嚴有芳也理解,丁香蘭則趁機提出一個要求,“雲星啊,我和你爸就在這兒住下吧,這樣我們也好……監督你不是?”
名義上是監督,實際是照顧,嚴雲星心裏明白,可又不願意父母跟著傷心。思來想去不好拒絕,便道:“行啊,之前你們沒來,現在也不遲,自打我搬出家,還沒讓您二老好好享受享受呢。那邊小洋樓采光很不錯,也比較寬敞,臥室好幾間,被褥都是新的,樓後邊就是健身房,你們閑著沒事可以鍛煉鍛煉。院子空地很多,想種什麽瓜果蔬菜都可以,搭建個大棚都行,還有那幾間客房……”
“額……雲星,我們也住這兒吧,我覺得這兒就挺好的,三口人,家大了不適應……”丁香蘭打斷了嚴雲星的規劃,心心念念的還是照顧兒子。
嚴雲星怎能不知道父母的心思?當下直言道:“給我一段時間吧媽,何況我也是成年人了,需要點自我空間。”
“可是……”
丁香蘭還待說些什麽,被嚴有芳眼神製止。能勸動兒子愛惜身體,已然是今晚最大的收獲了,往後日子還長,一切都得慢慢來。
隻可惜,在之後長達一年的時間裏,嚴雲星除了不再爛醉如泥,別的什麽都沒改變。
他每天的生活很簡單,白天抱著筆記本傻笑,晚上抱著筆記本睡覺,也就吃飯的時候稍微活動兩步。酒是少喝了,卻頓頓不落,少則三杯多則半斤,都在他酒量把控範圍內,清醒如常。嚴雲星父母幾乎每天都提兩嘴勸兩句,可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看起來枯燥無味,嚴雲星自“樂在其中”。
這一年的春節過得並不怎麽好,哀雲始終籠罩在這一家的頭頂。用嚴有芳的話來說,“兒子的魂兒已經沒了,活著的隻是一具放下不塵世和不忍辜負亡妻的軀殼。”
這樣不行,長此以往嚴雲星的心也會隨之死去,**上雖然不再折磨,可精神的折磨更令二老心痛。因此當晚吃過了年夜飯,看著兒子離開後,丁香蘭撥通了蘇老板的電話。
“喂,阿姨除夕快樂啊。”
“蘇老板也過年好……那個……”
“哦對了,他……怎麽樣了,還是……之前的樣子嗎?”
不用丁香蘭提起,蘇老板自己就著急相問了。她一直都掌握著嚴雲星的動態,但從其父母嘴裏聽來,似乎更能了解到真實情況。
“是啊,還是老樣子……”
丁香蘭忙將嚴雲星這近一年的狀態簡單敘述了一遍。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思考對策,很快有了回應。
“阿姨你先別著急,我想不如這樣,您讓叔叔找個機會和他談一談,就說呆家裏也不好,為什麽不走一遍她走過的路,去一去她呆過的地方呢?這樣即便他走不出來,也可以外出散散心,換個環境總是沒錯的。”
“蘇老板就是有辦法啊!”
丁香蘭誇了幾句,掛斷了電話,將這個法子說於嚴有芳,嚴有芳表示可行。於是第二天趁著吃飯的功夫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建議,沒想到嚴雲星當即點頭答應,嘴裏還念叨著“我怎麽沒想到呢”、“謝謝爸媽”之類的話,飯也沒吃完就興衝衝地收拾行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