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兒孝母慈
楊林尷尬無比,他是第一次帶非楊氏外人參加皇帝設私人宴席,鬧了這一出,總不能由皇帝皇後出麵化解這場麵吧?
“咳咳,秦蒙,你責叱手下不懂規矩是沒錯的。但聖上設宴,實為人倫之樂,故而不必太過拘泥於正式禮法,嗯,且把楊將軍叫進來,開宴可好?”
楊林也夠煞費苦心的了,老爺子從來就是直來直去硬杠,什麽時候軟語跟人說話?
秦蒙知道,老爺子這麽說,實則是在楊堅麵前挽回自己有些激烈的過失,想想老爺子這般愛護,秦蒙甚至覺得,自己跟楊廣臨時加戲,有點利用老爺子的感覺。
不過,已經開始了,就沒有回頭路了。
秦蒙雙膝跪倒,恭恭敬敬說道:“監軍大人,您以為,楊將軍其能如何?”
楊林狠狠瞪了秦蒙一眼。已經給你個台階了,順著台階下來就行了唄,結果你還糾纏起來了。
秦蒙既然問到了,楊林還不得不答:“以能力,功績,風評視之,楊將軍不失良將之讚。”
“監軍大人,您小覷楊將軍了。以末將視之,帶甲百萬,楊將軍足可為帥!”秦蒙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楊林懸著的心,總算是往下落了一點,給楊廣這麽高的評價,想必楊堅和獨孤伽羅的心情,能好點。
“嗬嗬,秦蒙,你是一線帶兵將領,你的評價,應該是恰如其分的。”
楊林讚同了秦蒙的說法,正想把話引到宴席上,秦蒙又說話了。
“監軍大人,您可曾記得,打了末將幾回了?”
楊林又蒙了一下,秦蒙竟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哼。具體幾回,本監軍可是記不太清楚了,怎麽,秦蒙,跟本監軍還記仇麽?”楊林寒著臉說道。
秦蒙咚咚磕了幾個頭說道:“監軍大人對末將,若嚴父之於頑子,打,是懲戒,更是愛護。末將不敢自比監軍大人,卻要以監軍大人為榜樣,愛護自己的手下。監軍大人可知,楊將軍在末將手下,犯過幾回錯麽?”
楊林有心想要趕緊讓這件事情了結,但秦蒙的話,卻是讓他幹著急使不上勁兒。
“怎麽,楊將軍也屢次被你責打麽?”楊林語氣間,已經有些不高興了。
“啟稟監軍大人,楊將軍在末將手下,直至剛才,無論末將要求多嚴,布置的任務多重,楊將軍非但一次錯誤沒有,反而是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十分漂亮。飛驍軍前身乃是末將麾下飛騎,監軍大人當知飛騎之驕橫跋扈了。楊將軍以白身加入其中,上午隨隊訓練,下午操辦武威邊貿政事,雞鳴則起,月照當頭方休,如此繁重軍務政務,楊將軍無一差錯,就憑著這份實幹,武威官員服,飛騎將士也服,因而,拔擢其位,人皆言眾望所歸。”
說到這裏,秦蒙抬起頭,用無比真誠的目光看著楊林說道:“末將言楊將軍可為百萬帶甲統帥,非為謬讚,乃其所為至此是也。對楊將軍,末將不擔心其能其德不配位,唯一擔心的,就是其少年心性,倘一朝掌管天下兵馬,萬一偶有得意疏漏,則一帥害死三軍啊。末將一直刻意打壓楊將軍,為的就是讓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然其表現堪稱完美,末將好不容易找個由頭斥責他一下,就是要讓他知道,一切都要按照規矩來,萬不可得意忘形。”
這一通道理哢哢一掄,楊林竟然聽得連連點頭。
“嗯,身為主官,出於公心管教下屬,這沒什麽好說的。”楊林說到這裏,特意轉頭看了一下楊堅和獨孤伽羅,人家當長官的,是按照統帥標準管教你家孩子,這怎麽說,也是不為過的吧?
楊堅和獨孤伽羅本來對秦蒙印象有些惡劣,但聽人家講的確實有道理,而且把自家孩子誇得沒邊了,也就隻能對楊林微微頷首,表示認可他的話。
楊林一看皇帝皇後沒什麽見怪,便對秦蒙說道:“管教手下呢,打也打得,罵也罵得,但今天情況不一樣,本監軍給楊將軍求個情。就讓他進來開宴吧。”
“末將明白!”秦蒙又磕了一個頭,起身到殿外,招呼在門口麵壁思過的楊廣。
楊廣和秦蒙眼神一過,心照不宣,他知道,秦蒙在裏麵,應該是達到了目的。
進入殿中,楊廣顏色越發恭敬,待楊林先入席,再等秦蒙入席,才在兩位長官下首,坐了下來。
獨孤伽羅眼見氣氛有些沉悶,看楊廣低眉順眼陪在楊林秦蒙身邊,不覺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陛下,臣妾有些乏,請恩準下去休息一下。”
楊堅知道,皇後眼見楊廣被各種規矩束縛著,想跟楊廣單獨見見。
“嗯,皇後即是乏了,便後殿歇著吧。阿摐(楊廣的小名,音g,一聲),你伺候一下母後吧。”
楊廣避席跪倒:“臣遵旨。”
說罷,楊廣向楊勇。楊林秦蒙一一致意,起身走到了獨孤伽羅身邊。
獨孤伽羅眼見楊廣如此規矩,表麵上還得裝皇後的樣子,可心裏卻是酸楚不已,不待楊廣過來攙扶,已經先拉住了楊廣的手,往後殿走去。
“兒臣拜見母後!”待獨孤伽羅坐定,楊廣再無前殿那般嚴謹,翻身拜下,語音裏,有著顫抖的味道。
“阿摐,不必如此,就咱們母子於此,別再搞那些繁文縟節了。”獨孤伽羅再也沒有皇後的矜持了,那眼睛裏,滿滿都是母親對孩子的寵溺神情。
楊廣很乖巧在獨孤伽羅的示意下。很恭敬坐到了她身邊。
“咳,阿摐,皇室坐鎮軍旅,都是掌管兵權,為上位者示下。偏生你這裏,咳,卻還要聽人家的……那秦蒙,如此場合都敢訓斥你,想必,在他手下,你吃了不少苦吧?”
楊廣趕緊離座拜下:“母後,秦長官可不是那種作威作福的跋扈之輩。其人韜略了得,忠義無雙,馭下極嚴。若非如此,母後請想,監軍大人能如此對其照拂關愛麽?”
獨孤伽羅點頭道:“這倒也是,以皇叔為人性情,非德才兼備者,難入其眼。阿摐,起來說話,怎麽跟母後如此生分了?”
楊廣起身,正待坐下,卻忽然間好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躬身道:“母後。兒臣給您帶了禮物,還請母後笑納。”
獨孤伽羅笑道:“好,母後看看,阿摐帶來什麽……”
等楊廣從腰間把所謂的禮物拿出來,獨孤伽羅呆住了。
一個能有兩拳大小的包裹,打開後,裏麵竟然是四錠白銀!
“母後,這是兒臣的一點心意。請收下。”楊廣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獨孤伽羅的震驚,雙手奉上禮物。
“這,這……阿摐,不是母後嫌棄你的禮物,隻是,母後這裏,有你父皇供養,四海之內。物人皆歸皇室調用,這銀錢,這銀錢……”
楊廣跪倒,將銀子捧過了頭頂。
“母後,兒臣身外之物,倒也有不少奇珍異寶,然莫說身外之物了,就是兒臣堂堂男兒之軀,亦為母後父皇與之。即是父皇母後與之,兒臣拿父母恩賜獻與母後,豈非不孝?這白銀四錠,乃是兒臣從軍,一刀一槍拚來的獎賞,這是兒臣身為大隋臣子,楊氏子孫的榮耀!以此獻給母後,算是兒臣的微末孝心。”
獨孤伽羅聽罷,一把把楊廣摟在了懷中,放聲大哭。
“阿摐,你受苦了,身為皇子,竟然要到戰場上舍命相搏!好孩子,母後這就求你父皇,將你調入京中,為國家,咱們也立功了,再不去受那玩命的苦了。”
“母後,母後,切莫再哭了。您這樣,兒臣心肝俱碎矣。”楊廣也抱著獨孤伽羅的腿,放聲大哭。
娘倆抱頭痛哭良久,獨孤伽羅放開楊廣,擦擦眼淚。起身就要往外走。
“母後,可是要去找父皇?”楊廣趕緊攔住了獨孤伽羅。
“阿摐,你不必害怕,一切有母後給你做主。那北境軍旅,少了一個皇子就沒法運轉了?回來,待在母後身邊,母後也好不必日夜思念了。”
“母後,兒臣為臣為子,當為父皇分憂。沒錯,大隋人才濟濟,少了兒臣一個,會有更優秀的人頂上去。然而,兒臣回京,隻在父皇母後庇佑下錦衣玉食過活,實則不為國為君盡忠,啃食父母不孝。望母後三思啊。”
獨孤伽羅本已擦幹的臉上,再次熱淚長流,頹然坐下,撫摸著楊廣的手說道:“好孩子,你倒是為國為君盡忠盡孝,隻是,母後這裏,幾思念成疾啊。”
楊廣擦擦眼淚,強作歡顏道:“母後愛念兒臣,兒臣不知前世修何德,投胎母後腹中。然兒臣為皇室子孫,不為國家流血流汗,何顏錦衣玉食,富貴甚於他人?”
獨孤伽羅正要說話,卻聽外間小聲通稟:“皇後娘娘,太子殿下過來,欲見皇後娘娘。”
“嗯,知道了,讓他……”獨孤伽羅說到這裏,猛然注意到,楊廣整理好衣襟,擺出一幅莊嚴肅穆的樣子站在她身邊,剛才的親情溫馨,轉瞬不見,就好像是迎來了非常重要的正式場合一般。
“阿摐,你大哥來了,不必要這麽緊張吧?”
“是,母後所言極是,太子殿下為兒臣一奶同胞,母後麵前,真的沒什麽好見外的。”
話是這麽說的,可獨孤伽羅分明覺察得出來,楊廣還是有種見君,而不是見親人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