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縮頭
楊廣想了一下,試著問道:“以將軍謀略,斷不致欲廣正麵相抗吧?”
秦蒙笑道:“如今太子勢大,正麵相抗,愚夫之行為也。落人口實,倒還在其次,聖上會怎麽想?太子乃聖上親立儲君,佐以羽翼,托以政事。正麵相抗,豈非藐視聖命乎?”
楊廣恭敬拱手道;“願聞將軍教誨。”
秦蒙長籲一口氣道:“飛驍軍風頭太盛,晉王又屢建功勳,太子及其羽翼,打壓一下,也是情理之中。但明克讓撰文,言官風言,卻沒動飛驍軍和晉王分毫,若我等輔翼太子,該做何想?”
楊廣點頭道:“必深忌之。”
“如此,才有抓住圖多不軌,彈劾本將軍一事。若是彈劾本將軍一事又是不了了之,太子羽翼。又當何想?”
楊廣展顏道:“將軍莫非欲成全彈劾?”
秦蒙點頭道:“如今,縮頭,隻恐是最好的辦法了。太子乃正統,於理於法,代表的,是僅次於聖上的權威。不知進退,豈非不識時務?”
楊廣皺了一下眉頭。眼睛眨了眨,忽然問了一個敏感的問題。
“將軍知進退,給足了太子麵子。但倘若……太子必欲打壓將軍與廣至極,如之奈何?”
秦蒙聽了,也不覺心頭一凜。
楊廣敢說這話,可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他看上去無比風光的一切,都是因為皇族身份,皇權所賦予的。
皇權是有無上權威的,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因此,不用說藐視皇權了,就是你對皇權有不敬的定點行為,皇權賦予你的東西,會無限加倍拿回去。
皇族。跟皇權隻有一字之差,但卻是天壤之別。
如果皇族敢於不敬皇權,或許不會死,但肯定會比普通人更慘!
楊廣敢妄加揣測太子,冒犯的,就是那神聖不可侵犯的皇權。
看來,楊廣是把秦蒙當自己人了,或者,是通過這種方式,來把秦蒙徹底拉到他的那條船上。
秦蒙思索一會兒道:“四海之內,唯天子之威是仰。某雖僅為邊塞一將,卻是天子任命,托以重任的。嗬嗬,若是有人敢打壓至極,其勢,豈非可爭鋒天子?”
聰明人一點就透,楊廣瞬間明白了秦蒙的意思。
秦蒙話語間,確實是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但卻是隱隱點明了反抗的方向。
勢力可與天子爭鋒,那別管這個勢力背後是誰,哪怕是親兒子,親手冊立的儲君,也靜等著倒黴吧。
楊廣本以為秦蒙縮頭之說,就是避朝中打壓他的勢力鋒芒,委曲求全。
現在看來,暫避鋒芒是有的,但委曲求全,從來就不是秦蒙的風格。
忽然,楊廣心裏一動,秦蒙這話裏,可不僅僅是被極致打壓之後才采取行動,讓打壓勢力恣意妄為,進而會引起皇帝的猜忌。
楊素這一關,肯定是要過的。
關鍵是,怎麽過,過到什麽程度!
財貨與之,楊素肯定會幫忙說話的。
但秦蒙的意思,又不能水波不驚,不了了之。
最佳的結果,就是飛驍軍主副將都要受到一定的懲罰,但必須要楊堅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是有人推波助瀾,增強自己的權威。
斟酌了一下,楊廣道:“將軍,楊素那邊,您是否親自過去?”
秦蒙知道,楊廣已經徹底領會了他的意思,便擺手道:“楊素此人,誌高才滿,傲然於物,兼有軍功在身,其必不已我為意。收下東西,幫忙辦事倒是能成。但若想求他按照咱們的意圖複命,本將軍身份地位,他還沒放在眼裏。”
楊廣深以為然,拱手道:“那末將跑一趟就是了。”
秦蒙點點頭,忽又囑咐道:“切記,與素,不可深言。素人才見識,非泛泛之輩,非聖上不足以懾之。欲結素,不可當麵示好。可於其身邊之人下手,方可成事。”
楊廣不覺驚歎秦蒙思維縝密,但他不知道的是,實際上,秦蒙這一套從楊素身邊人下手的策略,實際上就是楊廣日後做出來的事情。
秦蒙隻不過是把知道的事情,提前給說出來而已。
楊廣拱手告退,精心準備了禮物,帶了心腹親兵,尋蹤去追楊素了。
秦蒙待楊廣離去,把自己獨自關在屋內,他需要想想,未來該何去何從了。
隋朝的曆史,秦蒙大體上是知道如何走向的。
秦蒙也知道,自己因為軍功,又有楊林照拂,肯定會一步步提升的。
隻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楊廣居然能突兀出現在他身邊。
楊廣對秦蒙來說,利弊難辨。或許,誰都認為。跟著最後的勝利者,肯定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有這種想法的人,估計是非常天真純潔的。
楊廣以晉王身份奪太子之位,進而繼承大統,那可不是打一個通關遊戲。
或許,沒有刀光劍影,但是,身處其中的人,搞不好,哪一天小命就沒了。
皇權勝利者,從來就是踩著無數人的鮮血證道的。
太子楊勇,可不是勢單力孤,而是有一個龐大的力量在支撐著他。
嫡長子的身份,幾乎讓楊勇站在了幾乎不敗的位置上。即便是他失寵於楊堅。力挺楊勇的,依然大有人在。
敢挺楊勇的,可不是小魚小蝦,隨便拿出來一個,那都是跺跺腳能讓朝野震撼的存在。
秦蒙想,要在儲君爭奪上站隊,甚至是出手麽?
這是個你沒得選的送命題,即便你知道答案,可是,你未必就能堅持到答案揭曉的那一天。
急流勇退麽?
能退得出去?
秦蒙讀的每一段曆史,都是鮮血和生命寫就的。
太子一黨目標是楊廣,但拳頭,卻是直奔秦蒙打過來的。
秦蒙這個晉王親信的標簽,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想不想,都別想從身上摘下去了。
已經來不及了!
楊勇的智囊團,目標選得沒錯,楊廣就是他們必須要打壓得永世不得翻身的人。
而打壓這樣的目標,肯定是先減其羽翼才行。
就算是抽身歸隱了,你在飛驍軍,在少府監。是有巨大影響力的人。隻要一個身份,就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這樣的危險,就應該以死人的形式,徹底淹沒掉才行。
秦蒙想清了一切,也徹底下了決心,還是那個原則。別管是誰,想要我的小命,那就看看你有沒有命來拿!
下定了決心,秦蒙感覺身心驟然一輕。
縮頭,是形勢之必然,但縮頭並不意味退縮。
事到臨頭方思應對之策,那就什麽都晚了。
秦蒙讓手下拿來公文紙箋。想要動筆,卻想起自己的字拿不出手,便讓親兵把達奚暠叫來,秦蒙口述,達奚暠筆書。
這是幾份很尋常的嘉獎令,分別嘉獎楊廣,謝蘊,周烈,豆盧遠,達奚暠五人。
秦蒙寫明,飛驍軍自健騎營前身開始,一直發展到飛驍軍,這五人一手帶起了隊伍,而且,有千裏奔襲的大功,為飛驍軍樹立起了榜樣。
為了表彰這五人對飛驍軍做出的不可替代的貢獻,飛驍軍左將軍秦蒙,特向監軍楊林申報通令嘉獎,且每人給予二百兩紋銀的物質獎勵。
達奚暠有些不明所以,乖乖寫完,秦蒙看了一下,在五份嘉獎令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達奚暠,你和謝蘊兩個,攜帶這五份文書,到監軍大人那裏,請他簽字認可,並通令北境全軍。以示嘉獎。”
達奚暠口中稱是,卻是遲疑一下問道:“將軍,卑職送抵監軍大人那裏,倒是無甚問題,隻是,萬一監軍大人那裏問及卑職相關事項,該如何作答?”
秦蒙道:“可以這麽說,北境目前並無戰事,為激勵軍心士氣,有必要在飛驍軍中樹立典型,以為飛驍軍所有將士楷模。以此為標準,能者,可升遷,劣者。非但無升遷,而且還要淘汰出飛驍軍。飛驍軍隻重質量,為此,可以不惜壓縮編製人數。”
達奚暠凜然遵命,包裹好文書,找了謝蘊,帶了一百護衛,去給楊林送文書去了。
過了三日,楊廣自外而回,看他的臉色,秦蒙猜測事情有些不順利。
“楊素不會沒收東西吧?”秦蒙單獨跟楊廣坐定,問道。
楊廣歎道:“楊素收了財物,暗示可以幫咱們說話。但是,他強調了一點,可以說圖多做的事情,是完全不在飛驍軍授意情況下做的,可關於將軍您的彈劾,他推脫要聖裁,不會按照咱們的意思說話的。”
秦蒙笑道:“素不肯開罪於太子,此意料之內,情理之中。”
楊廣看秦蒙毫不為意,不覺問道:“將軍,莫非已有他策?”
“他策不他策的談不上,但保住你在聖上心目中的形象,是沒有問題的。”秦蒙就把楊廣離去後,他報請了幾份嘉獎令的事情,說了一遍。
楊廣皺眉道:“將軍,您一番好意,末將心裏甚是感激。不過,別說皇族子弟了,就是世家子弟,於軍旅受嘉獎,那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以此維護末將在父皇心目中的形象,隻怕,隻怕……”
秦蒙詭秘一笑:“今冬,本將軍會派你到京城辦事,少不得,要拜見陛下及皇後。還記得該怎樣得父皇母後認可麽?唯忠孝爾。當今聖上,最信任誰?皇後也。打動了皇後,嗬嗬,陛下心中,晉王豈能不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