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篇都是可憐人
“師姐要說的事情,可是跟師父有關?”她停下了逃跑步伐,轉過身子來望著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大師姐,麵容看上去是出奇的平靜,而語調聽上去卻是無比的顫抖。
你害怕了嗎,罪兒?你害怕,即將得知的真相會太過殘忍嗎?殘忍到,你無法承受的地步嗎?
嗬,阿餅冷笑一聲,卻又忽而收起了笑,驟然轉換上一副略帶猙獰的神情,狠狠地凝視著眼前這位師父最疼愛的小師妹。
那麽,罪兒師妹啊,師姐我,是不會讓你失望的哦。
阿餅身形速移,轉眼間來至阿美近處,抬起手中已經沾染了血跡的劍指向阿美的胸口,開口問道:“你說,師父他,最愛的人是誰?”
本來已經稍微忘記自己才被劃得全身斑斑傷痕的阿美此刻被那劍上的血跡再次勾起了痛感,她囁囁嚅嚅地牙齒打顫發不出聲音來,可是瞥見阿餅師姐那不耐煩的眼神她又嚇得趕緊回答道:“是你!師父最愛的人,當然是阿餅師姐你了!”
她能怎麽回答?除了這樣,她還能回答什麽呢?為了留下小命,她也隻能這麽昧著良心回答了。
然而阿餅師姐聽了卻是一點都不為之所動,不但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開心之色,甚至竟然開始用嘲諷的目光看著她了。
嘲諷她?為什麽是嘲諷呢,她真的是完全摸不透她這個師姐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了。
“說謊!”阿餅冷笑著鄙夷道。
“不不不我沒有說謊,我怎麽敢對師姐您說謊呢?”本來她的確是不敢的,但是現在為了活命不敢也得敢了!說著阿美還瞬時硬擠出來了一臉討好的笑容。
“哈哈哈,我說你就是說謊!別以為你在想什麽我不清楚,我猜你現在心裏想的,肯定是師父最愛的人就是你吧!哈哈哈,也是個可憐的家夥啊,哈哈!”
阿美看著阿餅師姐今夜的表情就跟變臉似的,忽然又換上了一副憐憫的神情,不解阿餅師姐的憐憫又是為何?
可憐的人嗎?阿餅師姐,為什麽說她也是可憐的人?她的心裏突然湧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竟然也不顧自己的死活了,就那麽生氣地開口反駁道:“你胡說,我怎麽可憐了!”
“你連自己為什麽可憐都不知道嗎?傻子啊傻子啊!不過,我也沒資格嘲笑你就是了!我說你也可憐,是因為首先可憐的人是我!知道我為什麽可憐嗎,我可憐是因為我這些年來竟然一直試圖成為師父最愛的人,竟然還一直以為隻要你消失了自己就能夠取而代之!這,便是我最可憐也是最可笑之處!至於說你可憐,是因為你竟然還真的以為自己在心裏就是師父最愛的人,哈哈哈,別傻了,師父他從不愛這世界上的任何人,他最愛的人,永遠都是他自己啊,哈哈哈!”阿餅大笑著,就好像是自己在講著什麽很好笑的事情一樣。其實,真的是很好笑的吧,她們這兩個傻子在外人看來的話。
“你在說什麽呢阿餅師姐,我怎麽什麽都聽不懂呢?”阿美強顏歡笑道。
“醒醒吧,你!你以為師父這些年要你做的那些事,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嗎?他不過是想要釀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酒而已。至於你,對於他來說,也隻不過是一個容器罷了!”
是一個容器罷了……
是一個容器罷了……
是一個容器罷了……
阿餅師姐的話不斷地回蕩在自己的耳畔邊,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急切地伸出雙手死死地捂住兩耳,希望把那惡魔似的聲音從耳邊驅逐出去,驅逐到自己再也聽不到的地方。可是阿餅師姐的話,顯然已經句句銘刻在了腦海裏,怎麽趕都趕不走了。
是一個容器嗎,她一直擔心的事情果然被證實了嗎?她,果然隻是一個容器而已嘛?
劇烈的疼痛將她硬生生地扯回現實,她發現阿餅師姐高舉的劍尖雖然已經偏離了心髒的位置,卻毫不留情地落在了身體別的位置上。
像是瘋了一樣,阿餅師姐一劍一劍地在她身體上不斷地劃出深淺不一的長長血口來,咬牙切齒地模樣似乎在發泄無比的恨意。
阿餅師姐,果然很恨自己啊。其實師姐她,沒必要恨自己的啊。其實阿餅師姐跟她一點都不一樣,可憐的人啊,從頭到尾隻有她一個罷了。
但是,她不想告訴她。因為,她恨她。
阿餅師姐的確犯不著恨自己,但是,她卻有足夠的理由恨她。恨她,恨師父。恨師父毀了自己的一生,恨她,從始至終都是師父唯獨真愛的人。
在她從阿餅師姐親口證實了自己果然隻是容器這個殘忍的事實之後,一切她也就全都明白了。
所以,她恨。所以,真正的真相,她死也不會告訴阿餅師姐。這算是她,唯一也是最後的報複。
在終於將自己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師妹劃成了一副血肉模糊的慘不忍睹模樣時,阿餅總算是控製住了自己的歇斯底裏。
是的,她們都是可憐人,可即便是師父並不愛她們其中的任何一人,她仍是對她有著難以言喻的恨意。
又或者,這恨意隻是一種遷怒吧。
然而即便是到了這種地步,在她阿餅的心中仍然是可笑地怨恨著,怨恨師父他,選擇的容器為什麽是師妹而不是自己。
罪兒她有什麽好,難道就因為她比自己更美嗎,所以師父選擇的容器才是她?所以她這麽些年來,才最討厭師父他總是一口一個美人美人地叫著小師妹了。因為那每一聲,都會讓她心中積壓的嫉恨更重上一層。
為什麽不選擇她呢,師父?隻要是師父希望的,即便是讓她做容器,她阿餅也是心甘情願的啊!
最後一劍,阿餅再次將劍尖對準了已經渾身是血卻仍然固執著不肯倒地的師妹的胸口,卻遲遲刺不下去。
“你走吧。”最終阿餅還是收起了劍,轉身大踏步地往背對著師妹的方向離去,不再理會師妹是生是死。
快點走,罪兒,快點逃吧,逃到她跟師父再也找不到的地方,那樣的話,興許還能有一條活路。隻要,她還想活下去。
不殺她了嗎?為什麽最後卻沒有殺了她呢?她還以為阿餅師姐是一定要置自己於死地的呢。
在她出神的時候棠梨已經從廚房走了回來,她見狀便一麵情不自禁地笑著道謝一麵將盛著雞湯的小碗端了過來,用小勺舀了一小口輕輕送至口中。
“真好喝。”她向棠梨報以微微的笑顏。
“呃,是嗎,那就多喝一點吧,不夠的話我再去廚房端。”被少有笑容的女子忽然展露出來的笑顏晃得一怔,棠梨有點不自然地回答道。
“就是啊,夫人盡管放開肚子喝就是了,廚房灶上我還熬著一大鍋呢!不過前段時間我見夫人喝雞湯都是先生親自喂的呢,怎麽今兒卻是自己喝起來了?”大嘴巴的老板娘不知什麽時候也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地對他們兩人大聲說道。
“老板娘,你又……”因為老板娘的話又回想起了前些日子她行動不方麵時棠梨對自己各種意義上的悉心照顧的阿美,一時間不免控製不住飛紅了臉。
而棠梨仍是一副平淡的神色自如地回答說:“阿美前段時間身體不便,照顧她是應該的。”
棠梨的淡定很好地解了圍,讓阿美不至於太過尷尬了。好不容易打發走了聒噪的客棧老板娘,阿美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向棠梨請求道:“多虧了公子的照料,我如今身體也已經大好了。隻是阿美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答應?”
“阿美姑娘但講無妨,隻要棠梨能夠做到的就一定會盡全力來幫姑娘的。”
“那麽能不能請公子陪我去找一個地方?”聽了棠梨的回答,阿美開心地說道。
她要找的是自己曾經的家,那個已經被大火焚燒成一片廢墟的庭院。
其實並不算很難找,大火發生的那時候動亂才平息不久,女皇陛下也才剛剛登基,才有了一絲祥寧氣息的長安城竟然就有一戶官宦之家發生了那麽慘烈的滅門大火,想必即便是已經過去了十多年打聽起來也應該不會很困難的。
果然不出三天便打聽到了具體的地址。棠梨雇了一輛馬車,陪著她一同照著那個打聽到的地址而去。
那座庭院早已被拆除,庭院舊址所在的土地也已經被新的人買走建了全新的房子居住著,本來棠梨還為白跑一趟覺得有點遺憾,但阿美心中卻並不這樣覺得。
真的談不上什麽遺憾,她找尋的目的也並不是想要再看一眼其實也並沒有多少印象了的一座廢墟,而是想要打聽那個曾經的家的別的信息。
比如姓什麽,比如主人生前真的是大官嗎,比如那家人是不是曾經有一個小女兒。那個小女兒還活著的話,是不是差不多跟她現在的年紀很相似呢。
在棠梨的陪同下,她幾乎問遍了那條街上所有的居民,大部分都是這些年新遷來的住戶,但也有十多年前就居住在此的老住戶。
她發揮出了有生以來絕無僅有的軟磨硬泡之功,終於打探出了一點有用的消息。
然而,卻讓她再一次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