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不必再見

  還不曾踏進蓮館的後院,千麵便已聽得裏麵清冽動人的笛音聲聲入耳。


  熟稔地縱身翻進院牆裏,一眼瞧見蓮池央石亭裏倚欄奏笛的少女,千麵驚訝道:“我不過幾日沒來,沒想到你便在池子裏起了座新亭子,真是太厲害了!”


  將笛子收回袖中,蘇生冷笑一聲:“幻境而已,有何稀奇?”


  “怎麽不繼續吹了?我還想聽呢,你吹得蠻好聽的,就是有點太悲了。”千麵幾下子躍到池心的亭子裏,挑了最靠近蘇生的石墩坐下。


  目光轉到千麵身上,蘇生笑了,“若非是相遇知音,又何必對牛彈琴?”


  “你怎知我不是知音?”手撐在石桌上,歪頭打量著蘇生一身簇新的淺紫衣裙,暗想他今日是來對了,這丫頭穿女裝的時候可不多見。


  “哈哈,真是說者容易啊,可惜古來知己者能有幾人?”見千麵這般輕易出口,蘇生不禁搖頭大笑。自從年少時代第一次在《紅樓夢》中見到林黛玉說出這句話,她便一直記在心裏從未忘記過。


  千麵有點鬱悶,這丫頭對他就這麽看不上眼嗎?他不太高興地問蘇生:“喂,你今天怎麽回事,為什麽句句針對我?”


  將千麵的神情斂進眼睛裏,蘇生笑否道:“我是針對你,也非針對你。”


  “什麽意思?”千麵更納悶了,他一下子站起來,湊近蘇生,試圖讓她說個明白。然而下一瞬間石亭卻忽就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千麵趕緊尋了塊露出水麵的池石落腳,四周環顧時才發現蘇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岸上,正頭也不回地往屋子裏走去。


  “蘇生!”他不解地喊了一聲。


  足步一頓,蘇生沒有回頭,背對著他冷冷地開了口:“從今以後,你我不必再往來了。”說罷,便欲進屋閉門,卻被千麵搶先一步攔在了門口。


  “到底怎麽了?是我哪裏得罪了你,還是你那個脾氣古怪的妹妹作祟?”見蘇生欲不理他,千麵禁不住抓住她的雙肩,想要逼她看著自己。


  掙開千麵的雙手,蘇生麵無表情:“與你無關,更與荷生無關,是我自己的原因。”


  一番話說得千麵更是糊塗了,“我不懂!”


  “你不必懂。”轉過身子背對著千麵,蘇生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不是她反複無常,實在是長痛不如短痛,而她蘇生的原則更是短痛不如不痛。趁著還不會痛的時候斬斷得幹淨,也免得日後彼此糾纏不清。自從上次替他擋了荷生那一擊之後,她心裏便驚到了。她救他自是怕荷生真傷了他闖下大禍,可隱約的,她總感覺並不盡是如此。那好像下意識地保護什麽重要事物的感覺,讓她感到無限恐懼。


  她是蘇生,是不會在意任何人任何事的蘇生,這些年來她都很好地遵守住了,所以這些年她幾乎未曾被傷到過,如今她更是不會放縱自己為了一個不過才相識的男人破了例。想來自己對他的那分特別,不過是敵不過人類愛美的本性,被狐狸那張完美的皮相魅惑住了。好還她夠聰明,清醒得夠及時。這夜這人,總有一天她會忘得一幹二淨。


  千麵此刻是真的有點惱了,想他什麽時候遭受過這般冷遇?賭氣似的問蘇生最後一句:“你執意如此?”


  然而蘇生卻是幹脆利落地答了一句“執意如此”,堵得千麵一時間說不出半個字來。他憤憤地點點頭,連道了三個“好”字,便飛速躍牆而去。那迅疾的樣子,似是這一去便是永遠了。


  獨留蘇生一個人滿腔空蕩地立在這夜色裏,對著凝碧如鏡的池水,第一次覺得顯現在眼前的這一切良辰美景都沒意思極了。


  “姐姐,你這又是何必?”一直悄匿在暗處的荷生猶豫片刻現了身,站在了蘇生麵前。


  嗬,她這好妹妹還真是惺惺作態啊,自己這樣做難道不正遂了她的心?蘇生望著對麵那張與自己越來越像的麵容,似笑非笑:“妹妹的妝如今倒是越畫越好了,指不定哪天就練成了傳說中的易容術,讓姐姐也開開眼呢。”


  整日不厭其煩地跟她扮成相仿的裝束,如她今日穿一身淺紫的衣裳,那她必定換一身同款式的淡綠。就連自己不愛施脂粉的素顏,也叫她技法高明地仿得越來越相像了,兩個人站在一起好似雙生的姐妹一樣。隻是荷生呐荷生,你果真以為隻要穿一樣的衣裳,梳一樣的發髻,畫一樣的妝,甚至是起了極盡雷同的名字,就能夠成為真正的雙生花了嗎?


  “姐姐,不喜歡?”荷生自然明白蘇生是什麽意思,她欲抬眼去看蘇生,卻被她眼裏不耐的光芒熾得不敢迎視,隻得別開了眼睛。


  看著這個儼然被刻意勾勒成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女孩,蘇生憐憫而洞徹地勾唇笑了。然而雖是在笑,到底還是壓製不住今夜莫名不定的心情,遷怒似的將傷人話說出了口:“嗯,很討厭哦。”


  聞言荷生驀地顫抖了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蘇生,怔怔地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月瓣似乎凋謝了一般,倒映成池中一片單薄無依的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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