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受傷
與熙攘的朱雀大街比起來,這個斷續響起三兩叫賣聲的斜陽街尋常巷,到底顯得冷清了些。千麵倚著門框瞧得發膩,又折回窗前,順手推開了窗子,觀賞蓮館後院的景致。在暖洋洋的陽光中,一株株午蓮將自己隱藏在池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後安然熟睡,姿態宛如淳雅的貴族。
“啊啊啊——這男的是誰,難道是未來的姐夫?”一個臉蛋宛如貓咪般精巧的女孩子拎著剛從池塘裏打來的淨水向房內走來,尚未進門時瞧見了窗邊的陌生少年便誇張地大呼小叫起來。她好奇地緊走幾步想看得更仔細一點,匆忙中忘了腳下的門檻,好巧不巧地踉蹌了一下,一盆水偏偏就潑了趕過來相救的千麵滿身。
千麵大公子麵無表情地呆立在那裏,他本覺得這個小姑娘說話倒不難聽,讓他聽了莫名地有點心花怒放,於是見她要跌倒不禁好心出手相助,誰曾想卻換得這幅狼狽模樣。早知還不如不留下來吃什麽勞什子的飯呢,果然蘇生那個惡女身邊的人輕視不得啊,一個個都是他千麵大人的克星——千麵心裏忍不住作如是想。
“讓你小心,你偏不聽!整日裏毛手毛腳的,就知道給姐姐添麻煩!”回房整理了一番複又出來的荷生一見眼前的狀況,便毫不留情地罵向女孩,其實心裏卻暗樂——阿九啊阿九,你這盆水倒是潑得正好!
名喚阿九的女孩向來臉皮夠厚,不但不覺丟人,還迅速做出了回擊:“阿姐才不會嫌阿九麻煩呢,爛荷葉要你多嘴啦!”她對著荷生扮了個鬼臉,氣得荷生就要口出狠話。
“都給我打住吧。”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歪在藤搖椅上看熱鬧的蘇生忽然開了口,她好笑地看著兩隻掐架似的雀兒仍在不甘心地拿眼互瞪,隻得想法子調停:“荷生,出去瞧瞧無香姐姐。這大夏天的日頭毒極了,你替她看會兒攤子,換她進來飲杯冰蓮茶解解暑。”
荷生答應了便往蓮館門外走,路過阿九時還不忘對她冷哼一聲。
“阿姐,你看她!”阿九氣得直跺腳,跑到蘇生身邊一個勁兒地訴冤。
蘇生眼珠一轉,裝病岔開話題:“嗯——那個,阿九啊,我好像突然又犯病了,能幫我去地窖拿罐新蓮餞裝盤子裏端過來嗎?”
還好阿九在她麵前向來夠乖,聽蘇生有吩咐,她連忙屁顛屁顛地去辦了。
“你有什麽舊疾嗎?”千麵忽然開口問了一句。身體不健康的話,可沒法順利誕下能讓族裏老家夥滿意的子嗣啊——呸呸呸,千麵忽然滿臉通紅,他看有病的是他才對,好端端地胡思亂想些什麽!
蘇生眨了眨眼睛,興致勃勃地盯著千麵腦袋上突地冒出來的狐狸耳朵,抬起手來招了招:“喂喂,你過來一下!”
勾魂的桃花眸裏透著幾分迷惘,千麵磨磨蹭蹭地挪到蘇生的跟前,在她的示意下好不情願地半蹲下身子——“啊啊,你幹什麽!”一下子閃到幾丈開外的牆角,千麵對蘇生怒目而視,俊美的麵容紅成了熟透的櫻桃色——兩手“啪”地一下狠狠按在腦袋上,把兩隻不聽話的耳朵捅了回去。
“哈哈哈哈——!”蘇生抑製不住地爆笑不已,她雙手撫住心口,差點笑到喘不過氣,“原來你一害羞耳朵就會冒出來啊!”真的是,太可愛了,可愛到她忍不住要摸上一摸!蘇生本來已經熄滅的決心忽又燃了起來——她絕對要把這隻萌死人的狐狸留在身邊陪她玩。既然許配給荷生這條路行不通,那就想辦法設計他不得不留在她身邊好了。
“喂喂,是不是你的尾巴也會自己亂冒啊?”見千麵羞澀的樣子好玩,蘇生禁不住逗弄到底。她輕盈地自藤椅上一躍而起,轉眼間飛身至千麵身前,花花大少戲弄嬌羞小姑娘般用扇柄挑起千麵的下巴——咳咳,她這算是逆推倒吧?
千麵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嚴重被眼前的惡丫頭給損傷到了,腦袋一熱他忽然爆發了,一個轉身將蘇生反推到牆上死死壓住——身為狐族有史以來最瀟灑倜儻萬年難尋出身高貴的千麵大人,怎麽可以在一區區小女子麵前甘敗下風?
然而情形卻是有些失控,兩具明顯貼得太過緊密的身子,似乎都感到自己的胸膛有些起伏不定——但顯然千麵的情況要更嚴重一些,他被一股自內心深處蔓延開來的熾熱燒得口渴難耐,他甚至感覺自己幾乎無法自主呼吸了——目光不小心滑過少女花瓣般粉嫩的唇,千麵如饑餓之人乍遇美食一般失控地低垂了頭,欲將唇齒向少女壓去。
“停——!”關鍵時刻,蘇生及時地將千麵定在了那裏——其實她雖知道方才的確不小心太過親昵了點,但她並不以為他會對她做什麽多餘的事。並非出於信任,隻是覺得他不是那種容易失控的弱者——可她顯然是錯估了男性的本能,都說男人如獸,又何況是真正的野獸呢?而且這本就與是否是強者沒有關係。
就在這時好像忽然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向他們飛來,看那架勢似乎是要直奔千麵而去。來不及下出新的指令恢複千麵的自由,蘇生當即背身擋在了他的身前——被巨石重重地擊在後背,蘇生感到胸腹一陣劇烈的絞痛。暗自苦笑了一下,她所到底也隻是凡膚肉體啊,自己也未免太過逞強了。
“姐——!”見傷錯了人,荷生急切地從門外奔了進來,一把推開剛剛解除束縛的千麵,緊緊抱住就要滑落在地的蘇生,撕心裂肺地喊道:“姐!姐!你沒事吧!都怪我,都怪我!”
然而蘇生並沒有工夫搭理她,她虛弱地從荷生懷裏抬起頭,對千麵命令道:“走!”見千麵猶豫著不動,又氣急敗壞道:“快走!”荷生現在情緒極度不穩,恐怕會遷怒於千麵,而她目前的狀態並沒有看他們鬥個死去活來的閑情。好在千麵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他眯了眯眼睛,從窗口躍了出去。
這邊荷生無法丟下受傷的蘇生不管,隻得咬牙切齒地目送著千麵逃走。她不再耽擱,撕開蘇生後背與血肉黏連的衣物,就要為她施術救治。
“你糊塗了?妖類的治療法術對阿姐是沒用的!”阿九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見狀她一把摔碎手中的盤子,邊撿起一塊尖利的碎瓷片劃向手腕邊跑過去拉開慌亂無措的荷生,將湧血的手腕對準了蘇生的口喂了下去——好一會兒蘇生才方覺疼痛漸緩了些許,但她實在困乏至極——耐人尋味地看了荷生一眼,她示意阿九先送她回房去休息。九命貓的血有著起死回生的作用,然而每救他人一命九命貓本身就會少上一命。加上第一次遇見阿九的那次,算起來她已是欠了阿九兩條命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草木亦有情,隻是大恩不言謝,以她們的關係言謝也不過是傷了情分,所以她隻需牢牢地記在心裏。
至於荷生,她想等自己睡醒之後,是該找那孩子好好談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