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 遇
客人結了帳走盡了的時候,已是子夜。海棠走回房間,一眼便望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坐在紅楠木椅子上看她。他有一雙睿智而又精明的眼睛,這是一個男人成熟的最佳標誌。他的一條腿很優雅地翹在了另一條腿上。他手裏夾著名貴的香煙,身上的服飾看起來質地不菲。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高貴、沉穩的氣息,這種氣息足以擊敗所有的女人。看見海棠走過來,他指著桌子上的鈔票,笑道:“你的錢,你的。”
“什麽錢?”
“一點……辛苦費。”
海棠的嘴唇緊緊地咬在了一起,眼睛裏湧起了一層薄霧。桌子上壓著的、那一張似笑非笑的鈔票使她臉上呈現出一幅十分屈辱的神色,她真想上去一把撕碎了它。女人的錢真地就可以這麽來賺嗎?伍拾元錢就可以讓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成為一件隨意擺布的玩物?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世界,一個有錢人和沒錢人的世界,一個有錢人可以恣意玩弄沒錢人的世界。先是和杏花一起到流水廠打工,忍受了幾個月的腰酸腿痛、工頭的喝斥辱罵,卻換來老板拖欠工資逃跑的結局。而後又到了一家服裝廠,那老板娘竟是上流社會的一個交際花,海棠曾親眼看見她天天被豪華轎車接來送去的情景。但她也有不開心的時候,她在廠裏能夠呆一整夜。她抽的煙頭能夠扔得滿地都是,在煙霧繚繞之中可以看見她日益蒼老的麵容……那麽她是否也曾受到過這樣的待遇!女人的錢真地就可以這樣來賺嗎?一杯酒能是友人之間情懷交流最好的表達,但是對於一個女人和醉客,伍拾元錢是否可能就讓女人成為醉客的笑柄?
海棠可以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的呐喊和最悲涼的哭泣:不可以喝這杯酒,也絕不可以拿這張錢!
但她似乎又在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理智使她淡回了一句:“對不起,請你把他拿走,我不會要的。”
“這是屬於你自己的錢,你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
“我不要,我是服務員,我不是小姐。而且,我們老板不允許收取小費。”
這一次,他又笑了,那是很開心的發自內心的笑:“如果我對你說:這個規定可以更改呢?”
“改不改那是老板說了算,老板如今沒有改。”她說著開始收拾起桌上的盤碟,故意把聲音弄出了很大,仿佛已對他下達了逐令。
“單衝你這句話,他一定會給你嘉獎。”
“請你拿走吧,我要工作了。”
“我為什麽要拿走屬於你的錢?”
“那麽,先生,您可以離開這裏了,我要打掃衛生。”
他以一種狡黠的笑看了看她,猛吸了一口煙。
“如果我不拿呢?”
“你真地要給我嗎?”
他繼續笑看著她。
海棠的手停了下來,她似乎被激怒了。她猛地說道:“正好,你可以在這裏做個證見。”她突然以悲憤的心情迅速抄起了桌上那張鈔票,“嚓”地一下就把它撕成了兩半。看起來她決心要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她是一個本本分分的服務員,而絕不是一個陪酒女郎了。
她滿臉的瘟怒和痛苦,雙手緊緊地扯著那張沾滿屈辱的鈔票,可當她用手要把那張已揉爛的紙再次撕得粉碎的時候,他及時製止住了她。
他臉上已變了色,他的手恰到好處地扣在了她的手上。他在她的惱恨中深深地注視她,接著,他對她說:“小姐,我送你一句話?金錢雖不是萬能,但是離了錢卻是萬萬不能。設身處地為你想一想,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他眼裏的智慧直逼得她心頭亂顫。他最後的一句話使她有些感動。
他鬆開手,慢慢向屋外走去,但複又背對著她說:“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澄清,就是我從來沒有規定過這裏的員工不許收取小費。你大可以放心地收這筆錢。如果你認為這是客人的小費而拒絕接受,那也大可不必。我不會勉強你。但是我必須要給你嘉獎,因為你為我的澤潤園創造了良好的聲譽,所以,”他轉過身來,仿佛要著意地強調一下:“你無論如何都要收下它。”
“你……你是誰?”她的聲音顫抖起來。
“我是傅留雲。”
她驚異地說不出一句話。
她無比驚愕地重新打量他,他眼裏閃出的、安慰的目光象一雙溫柔的左右手在輕輕撫摸她,就在那一刹間,她的內心萌動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感。
他則在一團鳧鳧升騰的煙霧之中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那時候的海棠決然想不到麵前這個男人將會在以後的日子裏怎樣地帶給她幸福、歡樂、痛苦與折磨,將會怎樣徹底地改變她的命運,深刻地影響她的一生。
而他也以他慣有的、城府很深的眼睛看著她。他不希望他第一個回合就能將獵物怎麽樣,但他對自己今天的表現還是比較滿意。他看不出她對他心存任何好感,但從她那吃驚的表情來瞧,又似乎很在意他。但他要的絕不是她在意他總經理的身份,他要的是她在意他所有的一切、一切,象其他他曾經俘虜過的所有女人一樣,對他頂禮膜拜,對他俯首稱臣,甚至是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痛不欲生,為他肝腦塗地,為他兩肋插刀,為他鞠躬盡瘁。他在她逐漸變得緊張的目光中獰笑了一下:你跑不了的,我會讓你慢慢知道我的手段。他這樣在心裏說著,將煙頭扔在了地上,緩緩地走出了碧雲閣。
在空無一人、寂靜無聲的走廊裏,皮鞋的聲響顯得格外有力。
一個悲涼的、現代版王子和美人魚的故事就這樣倉促而鄭重地於那樣一個氛圍裏緩緩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