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 緣
海棠見他的前一天晚上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雲霧朦朦,一個**的女人雙手捧著一個褐色的魚缸,裏麵盛了幾條小魚兒。
天地都為之失色。隻見她烏亮的青絲高高束起,蜿蜒的軀體線條很自然地蔓延而下,幽靜得如最古老純潔的小河。站在茫茫而又洪荒的宇宙之下,象謝楚餘的驚世名畫《陶》一樣,突然蒞臨在她的麵前。那一刻,她的肌膚之美炫得連她也幾乎睜不開眼睛。
海棠猛然蘇醒過來,黑夜裏,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這個夢對她將意味著什麽。
在此之前,她做過很多夢。有的夢在現實中不久就會被真真切切地實現。比如,她夢見自己在沙漠裏顛沛流離,果然不久,她就來到了這個城市。她夢見自己在哭泣,果然就遇到了很多傷心的事情。
她初進澤潤園,是一個晚上。在樓下的一個魚缸旁邊坐了大概有半個小時左右,然後就被人領上了二樓豪華的房間。海棠在走廊裏看見了金碧輝煌,珠光四射,華燈將各處射得渾如白晝。然後就停在了一個屋子前麵,上有一匾,門頂上掛著三個金字:“水雲閣。”
門開的時候,屋內客人正自哄然。忽見門口處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領班,領著一個絕色美女走了進來。
她梅青色小褂,蓬鬆的頭發自然堆成高高一個發髻,露出滿月似的一張臉。黛色蛾眉,似蹙非蹙,一雙大眼明豔動人。那有著盈盈小腰的身姿,卻又恰似春意正濃的柳條。美女垂下長長的睫毛,抬起細瘦的手臂去斟茶,這個柔美的動作已經讓在座的某些客人在暗自竊笑了。
而海棠絕然不知道,此時此刻有一個人正站在外麵離她幾遲遠的地方,背著她靜靜地吸煙。這個人做了一個和她完全一樣的夢,這個夢讓他同樣幾乎睜不開眼睛。也許,那個夢,太美了。
第二天,海棠就出現在他的麵前。
他見到她的那一瞬間,想起了昨夜的夢。
五彩繽紛的魚在她麵前輕輕遊曳,缸裏的燈開著,射進去幹淨的白光。
傅留雲很驚訝如此美麗的一張臉和這樣靈巧的魚如此巧合出現在同一張畫麵上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深義。
她剛開始穿著白色上衣,頭發很高貴地挽在頭頂。脖子裏那顆扣子沒有扣上,露出玉嫩的肌膚,裏麵看不見的地方禁不住燒起傅留雲心中團團柔火。她專注地看著魚。她的美是融合了東方韻的古典和西方神的那種優雅,矜持之間帶著穩重,說出話來必然會使人感到不安,因為感覺來自天籟的聲音多少會給些驚訝。
然而那魚的美麗也同樣不遜於她,渾身上下披了金色的外衣,光芒四射。驀然甩動了一下尾巴,還吐了幾個水泡,她的眼睛也隨之眨了一下。
四周是暗熱的微燈,那時候沒有來客。淡淡的雕花黃色木椅和木桌在她身後。印著淡藍色的紗簾,簾外是暗浮的白雲。魚身上是潔淨的水,沉重而又無法斷開——離了恐要死。
她忽然伸出兩隻玲瓏的手想去摸它,顯出了無比柔憐,然而那堅硬的玻璃罩子隔開了她。她隻能可憐地站在外麵看那些個魚不停地在它小小的世界裏往來穿梭。
她眼裏忽然射出異樣的光芒,目光裏竟滿了幾分同情的陶醉,就好像霎那間靈魂被先知攫走,也變成一條小魚在缸裏麵無望地遊。世間萬物輪回,隻在頃刻之間。
而那一時,傅留雲也感到了一絲冷意,仿佛那女孩突然之間和那些個魚一起滑過來,向他召喚著,呼喊著。
人,真的很奇怪。有時候一個抬頭,一次交眸就可以如此讓人魂不守舍,難舍難分。
少女的楚楚動人,少女的微微羞澀,少女的幾分純真使他在異樣的甜蜜中腦袋“嗡”地一下,他知道他身體裏某一種情感就象冬眠裏的一條蛇已經不可抑製地被喚醒了。但他不露生色,暗地裏卻將她安排到了這裏最豪華的單間——水雲閣。那時,初來乍到的海棠還並不知道他的確切身份。
晚上,他特地來到水雲閣外的那條走廊裏,假意巡視了一下。大約是十點多鍾的時候,差不多都下班了。然而水雲閣的客人一向是要走得很晚的,而且不單單是今夜。
水雲閣是二樓最後一個雅間,捱著走廊盡頭,走廊盡頭是一扇很大的窗戶。
這是一個臨近中秋的夜晚,沒有風,天氣很好,恬淡而又平靜。透過擦得晶澈的窗子,正看見一輪明月懸掛在半空,很讓人有點“舉杯邀明月”的味道。
劉蓓拿著兩瓶劍南春從樓梯口走過來,看見他,笑了一下,點點頭,轉身走進水雲閣。
她的腰肢象風中的柳條一樣柔軟。
門開的一刹那,他聽到了水雲閣裏麵喧重的氣氛。客人們的興致很高,稱兄道弟,喝得十分熱烈。驀然,他敏感的耳片捕捉到了一個嗡聲嗡氣的聲音:“小姐,幹一杯。”
“我不會喝酒,謝謝。”她的聲音聽起來恰似夜鶯輕啼。
“哎呀,喝一杯有什麽,正常啊。”旁邊緊接著又有人附和道:“喝嘛,喝杯酒算嘛!”
“對不起,我真地不會喝。”
“小姐,嘖嘖……架子這麽大。看來哥們不動點血,你是不肯賞臉嘍!來來來,你要是幹了這杯,這張小青魚就是你的了。怎麽樣?跟你一天的工資差不多了吧?哥哥我夠不夠意思?”
“不……”
“這錢還不好賺?小姐!喝吧,喝了讓他帶著你出去兜兜風。他座下可是寶馬,銀子多著呢!”
……
她在屋裏一定楚楚可憐,但不如此也不足以讓她看清楚這個社會。他一邊想著,一邊抽出了香煙,點著一根,在窗前吸了起來。突然,屋裏響起一陣轟然大笑,回頭看時,海棠已從屋裏跑出,眼裏噙著淚,一陣風似地向樓下跑去。
劉蓓在後麵喊:“海棠……海棠!”
他擺了擺手,讓劉蓓停在他的身邊,輕輕囑咐了幾句,劉蓓應了一聲,追了下去。
然後他又漾起了他臉上慣帶的笑容,很鎮定地走進了水雲閣。
那是一幫來自水利局的客人,他固定的關係戶。他知道該如何招待這群財神,那正是他的拿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