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山回路轉不見君 2
於是顧桓丟下縣衙裏的堆積如山的公文,讓文安買了許多山桃花回來,捋起衣袖拿起花鋤光是除草就用了一個早上的時間,阿惟一手拿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折來的一把竹葉遮在自己頭上,坐在一旁看著顧桓揮汗如雨,一邊說:
“大人你渴不渴?阿惟給你拿水去。”
“好。”他擦了一把汗,本是文質彬彬的書生,此刻就和山野農夫沒有兩樣,白皙的臉因炎熱而微微泛紅。
阿惟這一去去了很久,顧桓反應過來還沒走到廚房時就看見有濃煙冒出,他頓時變了臉色,衝進廚房裏大聲喊著阿惟的名字,循著角落裏的咳嗽聲找到了阿惟,把她拉出廚房後來來回回澆了不知道多少回水才把蔓延出灶頭的火滅掉。
“你怎麽能玩火?”他一邊用袖子給她擦去臉上的灰黑,一邊控製不住地責備道:“你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要是我晚來一刻.……”
阿惟咬著唇,眼淚大顆大顆落下,“沒有水了,我想自己煮,哪裏知道那火好端端也會跑到灶台外麵來的,我真沒用……”
顧桓心底像被蜂針刺過一般微微發疼,阿惟又哽咽著說:“什麽事情都做不好,整天要別人操心,大人,你是不是都嫌棄我了?”
那聲音又細又弱,楚楚可憐,顧桓輕歎一聲把她攏入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肩,道:“阿惟怎麽會沒用呢?阿惟會除草、會放風箏,會想出很多的好主意,也會關心人。有些事情做不好也不要緊,不是還有我?”
“阿惟那麽笨,大人還會喜歡嗎?”
擁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他的下巴抵在她額上,說:也是我顧桓欠下你的.……
“阿惟調皮時很可惡,闖了禍時很可恨,把自己搞的髒兮兮時很可憐,我也不想這麽喜歡你,可是怎麽辦?我居然就喜歡你很多年了,你聰明也好,愚癡也罷,恐怕?”
說罷,他牽著她的手去種山桃花,種好後天已經差不多全黑了,阿惟忽然說:
“大人,我會好好照顧它們的,就像你照顧我一樣。”
顧桓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動容,他深深地望著阿惟,伸手拂起她額前一綹淩亂的發絲替她順在耳後,說:
“我不要阿惟報答,等以後阿惟真正長大後知道我最想要什麽,把那樣東西送給我就好。”
阿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可是第二天,她就把什麽都忘了。顧桓給她梳完發,文安怏怏不樂地進來說早膳已經做好,一邊斜著眼睛瞪了阿惟一眼,阿惟笑眯眯地不以為意,跟在顧桓身後臨出屋前卻不忘回頭對文安做了個大大的鬼臉,文安氣的跳腳,咬牙切齒想要跟上前去教訓她一番。
他家公子何曾為女子梳過發?何曾為別人侍奉湯藥?向來都對人不假辭色何曾溫聲細語耐心哄人?這個狡猾的上官惟把公子變成了完全陌生的一個人,居心叵測啊!
她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在縣衙時曾經把顧桓所有的公文都當成廢紙撕掉,顧桓不但沒有責罵她,還找了許多沒用的書來給她撕,又或者教她疊紙船到河裏去放 ,
閑暇時會教她下最簡單的九宮格棋子;她也奇怪,心血來潮時一天到晚都是興奮的甚至可以說是正常的,可是興奮過後便是久久等靜默發呆,誰跟她說話都不理會,掰著手指或是兩眼望天若有所思。每每這個時候,顧桓都隻是在遠處靜靜的望著,從不去打擾她。
文安不禁憂心忡忡,覺得若是長此以往自家的公子都要像她一般癡傻了。
所以這天清晨沈默喧陪同阿一來看阿惟,文安歡迎得不得了,因為他要開始他的潛伏生涯, 暗中監視阿惟這磨人精究竟是真瘋還是為了折磨他家公子而裝瘋。
整整一個下午,文安都很沮喪。因為這兩個人見了麵,一個哭得雙目通紅,另一個卻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揪著那輛木製輪椅不放,非得讓阿一下來讓她坐一坐;阿一的目光裏盡是愧疚傷心,而阿惟卻隻是傻傻的指著她笑道:
“你哭什麽?大人怎麽找了個瘸腿的丫鬟回來?喂,我說這裏又沒有死人,犯得著哭喪著一張臉麽?大人不喜歡看到有人哭,你要哭就到別處去。”
“阿惟,對不起.……”阿一哽咽不能言語,“都是我連累了你。”
“你傾慕大人吧?”
“啊——?”阿一愕然,而阿惟叉著腰冷冷地看著她說:
“就會裝可憐博同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看著大人時眼泛桃花目露迷癡?我告訴你,大人隻喜歡阿惟,誰都搶不走,懂了嗎?”
“我們阿惟終於記得了?”顧桓負手走到她身後,笑著向沈默喧一揖,“十八姬身體可曾大好?默喧兄別來無恙?”
沈默喧回禮笑道:“煩顧大人掛心,默喧尚好。”
阿一抹去臉上淚水,對顧桓說:“顧大人,阿惟她究竟怎麽樣了?”
顧桓把阿惟帶到身邊,寵溺地伸手撫平她皺著地眉頭,說:“她隻是不想去記著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而已。忘記了你,是一個意外,與旁人無關。”
阿一又想起了在水牢的那個夜晚阿惟說的那些話,還有痛苦落寞的神情,終於有些明了,想了想說:
“顧大人與阿惟萍水相逢,她現在這樣子想必照顧起來多有不便,不如還是讓阿一把她帶回侯府好生照料,也算有個伴。不知顧大人意下如何?”
顧桓還未回答,文安便來稟報,說是葉孤嵐來了。
顧桓一轉身,便看見穿著湖藍長衫的葉孤嵐大步向他們走來,身後跟著小廝葉成。陽光下的他五官深刻俊朗,濃眉、鷹眸、麥色皮膚,更顯得英氣不凡。顧桓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奇道:
“葉少東家大駕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葉孤嵐對阿一和沈默喧點頭示意,微笑著對顧桓說:“孤嵐特地前來賀顧大人的喬遷之喜。”說罷目光不經意地掠過阿惟身上,阿惟吐了吐舌頭,圈住顧桓的手臂有點畏縮地躲到他身後,再偷偷地看了葉孤嵐兩眼。
“孤嵐客氣了,這等繁文縟節大可免去。”顧桓溫文應對,把身後的阿惟拉出來,道:“阿惟,害什麽羞?快來見過葉少東家。”
被顧桓這麽一說,阿惟反而安靜下來了,大大方方地對著葉孤嵐欠身行了一禮,“見過少東家,葉少東家萬福。”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此情此景葉孤嵐還是禁不住怔楞了一下,隻見阿惟拉住顧桓的手臂對他甜甜一笑,問:“大人,阿惟乖不乖?”
顧桓回以一笑,捏捏她的鼻子說:“阿惟自然是很乖的。”
“那阿惟可以去摘石榴吃嗎?”阿惟清澈的目光裏盡是祈求,“大人讓阿惟去好不好?我保證不會像上次一樣摔傷的。”
“好,阿惟給我也摘一個。”看著阿惟歡天喜地地往院子地西牆走去,顧桓看了一眼文安,文安臉色又不甚好看了,氣鼓鼓地追著阿惟的身影而去。
葉孤嵐的胸口忽然發悶,如果這是演戲,那麽很好,他入戲了。
顧桓請他們幾個到園子裏的小角亭一坐,他對阿一說:
“十八姬都看見了,如今的阿惟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而已,好象還正常,可是一靜下來的時候往往可以枯坐半天,然後昨日發生的事情,今日便忘了。要隨十八姬到侯府,恐怕很困難。”
“景神醫也治不好嗎?”阿一急切地問。
顧桓苦笑搖頭,瞟了葉孤嵐一眼,“說是多年心病發作,針石藥物始終無法根治。十八姬無須自責,她看似瀟灑,其實心裏早就千瘡百孔,如今這般忘了前事卻也天真無憂,也算是一種解脫吧。”轉而對葉孤嵐歉意地說:
“孤嵐都看見了,顧桓如今實在沒什麽心緒辦喬遷之宴。”
葉孤嵐從懷裏取出一張薄薄的紙遞給顧桓,道:“大人誤會了,孤嵐上回拒絕了大人的好意,心裏本就不安,前些時候大人購入的這宅子又恰好是我葉氏產業,下人無知也不上稟,如今方知道是大人要用,這銀票還請大人收回,這宅子就算是孤嵐感謝大人知遇之恩送上的。”
顧桓沒有接銀票,淡淡一笑道:“葉少東家何須客氣?這宅子本官私用,不敢要葉少東家慷慨解囊,更何況本官將要娶妻,新婚新居自然不好意思接受他人饋贈。”
“娶妻?!”阿一驚訝道,葉孤嵐眼裏掠過一絲陰沉,瞬即掩去,笑道:
“恭喜大人,不知是誰家千金如此幸運?”
沈默喧隻是了然一笑道:“恭喜大人得嚐所願。\"
顧桓嘴角揚起一抹愉悅的笑意,看著葉孤嵐說:“這也是命數,還要謝謝孤嵐兄的成全。“
葉孤嵐沒有發覺這一瞬間自己的眼神變得像刀鋒一樣冷凝銳利,他按捺住自己心底的那股殺意,輕笑兩聲,舉起茶杯道:”孤嵐以茶代酒先預祝顧大人小登科。隻是阿惟姑娘這般狀況,顧大人可得了家中長輩首肯?”
顧桓道:“孤嵐兄多慮了,家嚴一向對顧桓聽之任之,更何況她一直在這裏與本官朝夕共處,禮節上的事情雖然不過是走個形式,但女兒家的名節還是要護佑好的。”
“可見,大人是真心喜歡阿惟姑娘,”沈默喧笑道,“葉公子,看來我們真要給大人準備好賀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