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算計
與男人相反,那小男孩看起來隻有十歲,生得細皮嫩肉,身上的衣服也是用上好的綢緞織造,活脫脫一個富家少爺的樣子。
被男人這麽一吼,男孩像是受了驚嚇,那張白淨的小臉頓時就縮成一團,委屈地大哭了起來。
店裏的小二看到這邊出了事情,連忙放了茶杯趕過來。
不過,男人相貌凶狠,看起來一把就能將他撂倒,他可不敢上前拉扯。
小二隻好站得遠遠的,試圖理論道:“這位兄台,你怎麽能欺負一個小孩子呢?”
“孩子?”男人像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銅鈴大的眼睛轉過來,從眼角斜睨著他,宛若古廟壁畫上的魔鬼。
圍觀的人被他這眼神看得心裏發毛,原本指點得熱鬧的幾個人,立刻乖乖縫上了嘴。
男人從喉間發出幾聲低笑,閉了閉眼,努力抑製住心中的怒火,才接著說了下去。
“老子告訴你們,這個小兔崽子,可是仁德堂藥鋪的店主!上個月,他騙咱們村這些采藥人,說什麽隻要找到雪狐草,就按十兩銀子一斤的價錢買下。”
聽到他的訴苦,他手裏的男孩仗著人多,眼底劃過一絲陰冷的笑。
但是,他很快掩蓋下這抹異樣的情緒,吸了吸鼻子,圓溜溜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
“我是說過,雪狐草十兩銀子一斤。可是,你們也不能拿便宜的銀草來忽悠我啊!”
話還沒說完,眼淚就順著圓嘟嘟的臉蛋流了下來,看起來柔弱又無助。
周圍的人一聽是這男人在騙人,原本升起的一點懷疑,都被這些話語抹平,紛紛站到了男孩這邊。
形勢變化莫測,那男人感受著眾人的目光,情緒隱隱失控,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
他咬牙切齒道:“老子一開始也信了你的鬼話,以為是咱們弄錯了,最後幾十文錢的價格賣給你。結果老子第二天就看到,你悄悄把這批藥草轉手賣給別人,還是十兩銀子一斤!”
男孩見他說出這事實,倒是一點也不慌,又假裝抽泣了兩下,接著說道:“那批藥草是別人送過來的,又不是你們送來的那些。”
眾人心中也是紛紛疑惑,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定奪。若真是這小男孩騙人,那實在是城府太深。不過,大多數人都不太相信,這麽小的一個孩子,會有如此心機。
更何況,這男人的話也有些可疑,他怎麽就能斷定賣出高價的藥草,和他們村送來的是同樣一批呢?
佟湘坐在二樓,悠閑地吃著花生米,遠遠地看著熱鬧。
看來,這鎮上的水確實挺深。她最初送藥草來鎮上賣時,就差點被金玉堂的老板坑害,還是楚蕭幫忙才戳穿了伎倆。
照她的觀察,采藥人這一行業確實不好幹。不過,這對於她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機會?
藥堂要做大,她必然是不可能再有空,每日親自去山上采藥,那麽便要雇傭采藥人。
她之前便有做過一些調查,問過幾個采藥人,卻發現他們為了穩定生活,大都已經和藥鋪簽訂了長期的契約。
作為交換,藥鋪每個月會給他們一些固定的薪酬;但他們采到的藥草,必須賣給這些藥店。並且,他們還要完成藥鋪的任務,否則就算違約,需要賠付一筆數額不小的銀兩。
自由的采藥人已經是少數,她要找到能夠雇傭的采藥人,除了給出更好的條件,還必須從其他藥鋪那裏挖人。
所以,她小心觀察著形勢,時刻準備伺機而動。
樓下的男人抓了抓腦袋,終於想出了解釋:“咱們去采的那批藥草,風幹之後用麻袋包上,怕被太陽曬到。這麻袋上有咱們村的標記,他賣掉藥草時,那些麻袋上就是咱們村的標記!”
顯然,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個解釋顯得太過蒼白無力。僅僅憑借麻袋上的標記,似乎也不太具有說服力。
人們的目光又漸漸逼了過來,仿佛要將人壓到窒息一般。
男人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後背撞到柱子上,手裏一軟,那孩子終於落了下來。
重獲自由的男孩抓住機會,往家丁身後跑去。那群家丁也是機敏,見自己家少爺脫離虎口,立馬撲上來,要抓住這個采藥的男人。
一時間失神,男人便被人敲了後腦勺,失力地跪倒在地,眼神愈發恍惚。
看來采藥人被坑得夠慘。佟湘麵不改色地吃完碗裏的雞腿,用帕子擦了手,大步朝樓下走來。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男人身上,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男孩以為自己逃過一劫,頓時露出了本來的麵目,威武地指揮著家丁將采藥人拖走,到巷子裏教訓一頓。
誰料,他正在這邊瘋狂地指手畫腳時,一隻手伸到他的後頸處,揪住了他的衣領,再次將他提了起來。
被人揪住衣領,男孩頓時炸了毛,回過頭打算一頓開罵,卻被她冰冷如刀刃的眼神嚇退。
“你說,你們是什麽村的人?”
聽到這一道清冷的女聲,眾人才回過神來,看向了佟湘這邊。
那些家丁被她的氣場震懾,竟忘了保護主子的任務。
被人擒住的采藥人恢複了一點清醒,聽到這聲音,也是詫異地抬起了頭。
“我是芍藥村的……咱們村的麻袋,都會繡上芍藥花。”
男人費力地喘著粗氣,臉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勉強擠出這麽一句完整的話。
聽了男人的話,佟湘心下了然。
這麽一來,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她接著問道:“那你可曾看到,那批藥草被運到了什麽地方?”
這次,男人卻是搖了搖頭。
“我當時沒注意,隻記得是往那邊的街上走了,後來才反應過來。”
男人掙紮開家丁的束縛,伸出腦袋看了看門外,指著鬧市區的方向。
這樣一來,這些事情也都串聯起來了。
佟湘轉向哭鬧的小男孩,眼角是笑著的,卻帶著瘮人的寒意。
“那批雪狐草,你是不是賣給了德福堂?”
她的質問,讓男孩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慌,但他很快回過神來,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德福堂?我們家在城西,跟他家根本沒有往來。”
捕捉到男孩眼神的變化,佟湘冷笑一聲,說道:“這些事情,隻要拉來德福堂的店主問問,就能一目了然。難不成,他們家不知道是你在賣這批藥草?”
以這孩子的性格,既然能做出這種冒險的虧心事,那麽必然留了些後路,不至於這麽愚蠢。
要立刻找到確鑿的證據來揭穿他,其實並不容易。但是,至少在短期內,她的目的並不在此。
她把男孩放下,稍微蹲了下來,視線與他保持在一個高度。
這種看似親和的舉動,卻讓男孩感受到一絲寒意,仿佛自己變成了監獄裏被拷問的犯人。
佟湘直視著他,以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這件事情,就算在采藥人中傳開,對你的影響也不大,因為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對嗎?”
聽到這話,男孩的嘴角反而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是又怎樣?你也沒有辦法,替這些人伸張正義吧。”
或許是想到自己曾經成功的經曆,男孩說話時,變得有底氣了不少。
猜到他會這麽想,佟湘把玩著他脖子上戴著的長命鎖,漫不經心地說著話。
“是啊,你們仁德堂是百年老店,光是分店就在鎮上開了三家。就算出現一時的虧損,你們也能很快賺回來。不過,如果讓行會封了你們的店鋪呢?”
聽到這話,男孩臉上的得意之色頓時僵住了。
行會,就是管理這一行的民間組織。雖然不是官府設立,卻也在某一行業中具有足夠的權威地位。
她前些日子準備開辦藥館的時候,就有去行會登記,也了解了那裏的情況。
據她所知,行會現在的會長,正是之前買過她藥材的那個瘦男人,為人還算公正。
雖然他對這些事情沒有強加約束,但並非不作為,而隻是對於這種藥館與采藥人的契約,無從下手罷了。
此外,幾大藥堂勢力割據,誰也沒有辦法真的製服了誰。
不過,若是將這件事捅破,加上她的幫忙,倒真有可能改變現有的局麵
被人戳中軟肋,男孩的臉色白了一分。他家與會長家有世仇,如果這事被告到了行會,難保會長不借此機會公報私仇。
他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緊成拳,指甲嵌進肉中,這份清晰的痛感才勉強讓他鎮定下來。
畢竟是個孩子,就算再老練,也會有被人嚇唬到反應不過來的時候。
見他沉默不語,佟湘便繼續緊追不舍:“不過,隻要你和這些采藥人解除契約,賠一些銀兩,我便不會將此事鬧大。”
男孩聽了她的條件,憤恨地磨著牙齒,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抗。顯然,他在和她博弈,彼此試探著對方心中的價碼。
不過,佟湘沒有給他這麽多思考的時間。她揚起手,比了個拳頭。
以為她要抬起拳頭打自己,男孩如同一隻受驚的兔子,頓時緊張地雙手抱頭。
想象中的拳頭始終沒有落下,男孩透過手臂縫隙間,悄悄看過去,卻見她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