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上下鋪
她就這樣被穩穩地抱著,一步步走上樓梯,最後回到了兩人的房間。
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她索性閉了眼,放緩了呼吸,裝作熟睡的樣子。
楚蕭感覺到她腦袋的輕微晃動,知道她在裝睡,深邃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笑意。
推開房門,將她安然地放在床上,楚蕭拿起自己的被子,準備去樓下睡覺。
察覺到楚蕭的腳步聲,佟湘睜開眼,看見漆黑中他要往外走去。
“等等。”她啟唇道。因為睡意,聲音顯得慵懶而輕柔,像午睡醒來的貓咪。
聽到她的聲音,楚蕭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
他的聲音低沉清冽,如同山穀裏清涼的泉水,在微熱的夜晚,顯得格外舒適。
佟湘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
“床很寬,你不用下去睡。”
她在床上側躺著,在心中描摹著夜色裏他的輪廓,隻覺得窗外,那隔岸的嬉鬧聲尤為吵鬧。
明明最開始,他們之間還算陌生的時候,反倒無所顧忌。現在熟悉了,卻總覺得兩人之間生了隔閡。
她想了很久,也沒有弄清楚這背後的情況,隻覺得自己太過別扭。
末了,她翻過身,看向窗外星星點點的燈火,閉上了眼。
“隨便你睡哪裏。”
夜色中,喧囂聲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湮滅在了黑暗中。佟湘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是他的聲音。
“佟湘,你這是,害羞了?”
他試探著問道,語調上揚,似是在笑她。
害羞?她堂堂金牌殺手,可謂是殺人不眨眼的機器,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小孩子的情緒?
她抗拒著這樣的說法,卻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幾分。
看著她呼吸時微聳的肩膀,楚蕭繼續說道:“你知道,我為何要與你分床睡?”
回想起她之前的捉弄,楚蕭歎息一聲。
“你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我。”
一片靜寂中,佟湘隻覺得這話語格外燙耳。
她是那種睡覺時會亂動的人嗎?當然不是。
從前的隊友有時開玩笑,就會說她睡覺的時候,像是死人一般,四肢僵硬,一動不動。若不是還有輕微的呼吸聲,隊友是真的不敢和她住在一間。
難道他是在騙她,為了試探她的反應?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佟湘的腦袋轉得飛快,卻隻覺得如一團漿糊,怎麽也想不明白。這還是平生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大腦這麽不中用,像個擺設一般。
也許是她大意了。這副身體畢竟和她從前不同,或許睡覺時有一些奇特的習慣。
見她半天沒有反應,楚蕭突然覺得心中像是吃了蜜一般甜。當然,他從來不貪戀甜食,卻頭一次渴望蜂蜜的甜美。
察覺到他還沒有離開,為了避免產生別的誤會,佟湘故意壓低聲音,輕咳一聲,嚴肅地開口。
“如果我之前冒犯了你,那麽抱歉。不過,我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了。”
“什麽辦法?”還沒有多想,話就已經脫口而出。
感受到氣氛的異常,楚蕭抬起手,覆在自己胸口。他的目光穿過窗欞,望著夜空中烏雲蔽月,突然覺得有些悵惘。
佟湘從床上爬起來,點了一盞油燈。
她從箱子裏拿出一張麻紙,又找出在集市上外國商人販賣的炭筆,在屋子裏的一塊小方桌邊上坐下。
不久,一幅簡筆畫便已經完成。看著自己的作品,雖然線條顯得稚嫩粗糙,但大概的設計表現得還算準確,佟湘滿意地點了點頭。
“喏,我們明天去找木匠,做一張這樣的床,問題就解決了。”
接過佟湘遞來的麻紙,楚蕭看了一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是鎮北侯十年前發明的構架,你也見過麽?”
聽到鎮北侯這個名字,佟湘隻覺得心髒驟然抽痛。不過,這份痛感來得快也去得突然,還沒等她反應,就已經恢複如常。
但是,撇開鎮北侯不談,此刻,她的心中卻升起了另一絲困惑。
“難道你見過?”
她的心中有一種直覺,他或許與鎮北侯相識。這樣,隻要找到他口中的鎮北侯,或是那人身邊的親信,便能揭密他的身份。
被她這麽一提醒,楚蕭的腦海中閃過一組戰爭混亂的畫麵,耳畔似乎響起了戰馬的嘶鳴。
搖曳的燭光下,他整個人仿佛被夢魘糾纏,黑曜石般的眸子黯然失色。
注意到他的異常,佟湘抬起手,一下一下,輕輕安撫著他的後背。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後背的衣服有些濕潤,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的反應,更加堅定了佟湘的想法。
但是,不忍見他繼續被記憶折磨,她沒有繼續追問。
揚手熄滅了燭火,她大步走回床上。
“今晚先睡吧。至於你的身份,之後有的是時間去查。”
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楚蕭還是走了出去。
久違的困意再次用來席卷而來,佟湘沒有撐住,很快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她出乎意料地起得很遲。直到被太陽曬了臉,她才勉強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因為起得晚,生意也極為冷淡。佟湘索性關了店門,和楚蕭一起出去訂購木床。
兩人走了好長的路,才終於看見一家還算滿意的家具店。
將那張畫紙拿給掌櫃看,那小夥子左右瞧了半天,也沒說話。
這一舉動,嚴重打擊了佟湘的自信。難道她的畫技這麽差勁嗎?
其實,掌櫃也隻是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樣式的木床,出於驚訝,才研究了許久。
弄清楚該用的木材和拚接技術後,掌櫃將畫紙還了回去。
他打量了一下兩人,笑眯眯地湊到楚蕭麵前,悄聲問道:“你這是和你夫人鬧別扭了?”
見楚蕭沉默,他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邊搖頭邊歎氣,一臉的孺子不可教也。
“哎呀,你這肯定是嚇到她了。”
聽了掌櫃的話,楚蕭隻覺得一頭霧水,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那掌櫃卻沒在意他的表情,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欲望,壓低聲音繼續聊天。
“想當初,我和我娘子剛成婚那會,她也害羞,要和我分床睡。你猜我怎麽著?我當時就答應了,告訴她不用害怕,我就睡在地上。
“結果,我娘子怕我著涼,讓我和她一起睡,咱倆當晚就圓了房。所以呀,小夥子,做男人可不能太要強,要讓你家夫人心疼你,知道了嗎?”
說完,掌櫃還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你明白了嗎”的眼神。
佟湘被店裏的木匠拉了過去,討論雙層床的尺寸,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
和木匠確定好了床的細節,佟湘走過來,就看見楚蕭的耳朵紅得出奇。
以為他是覺得太熱,佟湘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冰草袋,遞給他。
“你熱的話,可以帶著這個。”
那掌櫃看到她的舉動,悄悄給楚蕭使眼色,仿佛在說“你家娘子還是心裏有你的”。
楚蕭走過來,避開掌櫃太過火熱的目光,接過冰袋,放在自己的耳後。
到了結賬的時候,掌櫃卻顯得有些磨蹭,使勁地給楚蕭使眼色,讓他勸勸自己的娘子。
不料,楚蕭卻像是沒有看見一般,杵在那裏一動不動。
掌櫃以為他還沒開竅,也憋不住了,幹脆自己親自上陣。
“這位夫人……”
“夫人?”佟湘聽到這個稱呼,心中頓時升起了大大的疑惑。
據她觀察,隻有成婚了的女子才會被這麽稱呼。莫非,這個掌櫃誤解了什麽?
她很快判斷了形勢,解釋道:“我和他不是夫妻。”
聽到她的話,掌櫃更是迷惑不解了。不是夫妻,怎麽會睡在一間房裏呢?
察覺到掌櫃眼中的困惑,佟湘理清了思緒,輕咳一聲,接著說道:“我們兄妹剛搬來鎮上,隻租到一間房,所以才會定製這種雙層床。”
她自覺這話邏輯完整,沒什麽漏洞,應該能夠敷衍過去。
果然,掌櫃聽了她的強行解釋,也是沒有多問。他幹笑幾聲,恢複了平時待客的正經模樣。
“哎,都怪我眼拙,誤會了你們的關係,還請二位不要見怪。”
說罷,利落地處理了之後的事宜,客客氣氣地送兩人離開。
走出店門,已經到了正午時分。
離家的距離還有些遠,佟湘早飯也隻是稍微填了個肚子,便走進了一旁的酒樓。
酒樓的生意十分不錯,樓上樓下兩層,此刻幾乎已經坐滿了人。
店裏的小二忙得團團轉,前腳才剛招呼完一位客人,又立刻滿臉笑容地迎了過來。
兩人被安排在二樓的一塊方桌前落座。
點完菜等候的時候,卻聽見下頭有人掀了桌子,一大堆餐具乒乒砰砰地落下,讓熱鬧的酒樓頓時息了聲。
眾人詫異間,隻聽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在偌大的空間中回響。
“還錢!”
那男人穿著粗布短褐,皮膚曬得黝黑,手臂上的肌肉更是發達得近乎誇張。
他目光如狼,從地上抓起逃跑的小男孩,將他提到半空中來。
吃飯的客人見他一個大人欺負孩子,不少都發出了鄙視的唏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