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圍困xINHaI.CoM
用零碎圍困自己
認輸的妥協
牽惹出笑意
林漱沒刻意掐個時間,隻是剛好恢複,剛好化作人形,他還沒來得及站穩,沒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就聽見吱嘎一聲門被推開,駱橪隨後走進屋來。他可沒想過最先看見的人會是她,所以很慶幸自己沒有一身紅裝出現在屋裏。兩人都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彼此,所以彼此注視不是相對無言,而是出乎意料,還有些恍惚,怕眼前之人隻是一個幻影,所以一起傻愣在原地好一會兒。
是駱橪先回過神來,她把視線從林漱身上僵硬地移開,用極為刻板的聲音幹巴巴地問一句:“你回來了?”
林漱也沒好到哪兒去,簡短且艱澀地應一句:“嗯。”
隨後,兩人不再說一句話接一句茬。林漱好幾次張口後隻是重新閉上,牙齒磕碰,喉頭滾動,心髒跳動,很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眼睛跟著駱橪轉。駱橪因看見林漱而愣神,片刻之後很平靜地踩著極輕巧地步子走到桌邊,翻過揭起展開鋪平壓上幾張紙,提筆點墨在紙上勾畫幾筆,不知是開藥方還是做什麽,反正是龍飛鳳舞一般看不出顫抖姿態。寫完後她走到櫃子前,將順手的抽屜一個個拉出來,伸手進去不知道翻找什麽,總之什麽也沒取出來,隨後又把一個個抽屜推回去,恢複原封不動的模樣。之後,她步伐輕巧,沒驚動地上的塵埃,陽光灑下的光條中沒有一點兒灰塵,直到她走到幾個晾藥的架子前,可能是要翻曬什麽藥材,具體心思林漱也不知道,他隻看見她抬起裝著決明子的篩子,走到裝著青葙子的篩子前,信手一翻,將兩種不同的東西混在一起,看起來簡直是神遊天外,完全不知道自己手腳在幹什麽。之後,架子絆了她一下,她順手拉了一下,篩子落地,藥材嘩啦啦撒了一地,決明子青葙子細細碎碎的鋪滿地。天啊,這要讓人怎麽撿。駱橪理所當然地蹲下身子,開始揪一顆顆掉了一次又一次的顆粒,重複幾次之後她突然停下,猛地站起來。她起身的動作太快,等林漱反應過來時隻見駱橪用不可思議的或是難以置信的反正他說不清楚的眼神看著他,好一會兒,眼睛裏亮晶晶的光收縮成幾點,像是洶湧澎湃的波濤已經收回氣勢安靜下來,說話時聲音不像最初冷硬,反而帶著些溫情,她問:“林漱,你還好嗎?”
林漱其實更想問她怎麽回事她怎麽樣,可話到嘴邊卻不想和從前一樣頂著她的話作答,於是他換個口氣乖乖答道:“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之後,林漱邁著和駱橪一樣輕緩的步子走到她身邊,沒避開滿地顆顆粒粒的藥——也無法避開,駱橪成功用那些零零碎碎密密麻麻的藥將自己圍困起來。意識到自己一步步從藥材上踩過實在過分時林漱正蹲著給駱橪示範妖怪法術怎麽用,正在嘲笑她一顆顆撿了又掉了何時才是個頭。駱橪很自然地接受妖術這回事,好像不以為意,林漱想了想,的確沒必要大驚小怪,畢竟幾天前他在她麵前是一條擺尾掙紮的魚,沒什麽比那更奇怪了。可是,駱橪在短短幾天裏就接受他是一條魚的事實,再沒有什麽比這更奇怪了。鋪滿地麵的藥材被林漱以靈力操控分成兩層,決明子全都浮在離地一尺左右的地方。撤去術法之後,所有決明子再次落地,屋子裏響起一串唰唰的落地聲。
給駱橪示範完畢,林漱自作聰明地解釋說:“我曾給自己定下原則,盡量不在人前展示,不讓人察覺我的身份。”
出乎林漱的預料,駱橪幾乎是不懷好意地——就是吞吞吐吐的好像不知道要怎麽講——說:“不用你的妖……不用你的法……不用你的……你繼續遵守自己的原則,像我一樣,一顆顆撿起來,撿完分清你才可以出來。”
然後駱橪步履輕快的——即便是踩著滿地顆粒走過去時險些滑倒——很快消失在門外。
然後林漱守著自己的原則學著駱橪的樣子按照她的說法撿了半個時辰,心裏憤憤不平,反正現下沒人在施法又如何,於是他讓藥材自己分類組合進自己的篩子,抬到駱橪沒進屋之前它們的架子上。放藥時他無意看見架子後麵飄起的白紗,繞進去看見一張素樸的床,他轉眼重新打量房間,發現他是在駱橪之前住的地方,隻是多一張桌子幾個架子,櫃子似乎被換過……所以他這些天是一直住在這裏?那麽,這些架子和桌子是在他之前就有還是方便照看他搬過來的?
林漱揣著疑問出門,在晌午不溫不涼的陽光底下東張西望好一會兒沒見著其他人,也就怪不得他在廚房找到駱橪時會問:“阿駱,燕廬為何不開門?梅鐫呢?”
“我讓她和鬼醫先去虞都了,之後我們再過去與他們會合。鬼醫離開,小神醫有事,我就順便給大夫們幾天時間讓他們休息休息。”
鬼醫不過是把麵具摘掉了,人不是在這兒。小神醫有事,有什麽事,總不能是關門幾天等他回來。林漱問眼前有著多重身份的駱橪:“你之後去虞都還要扮作鬼醫?”
“不,虞都已經有一個鬼醫,我以鬼醫弟子的身份過去。”
“哦——”林漱應一聲,走到掌勺燉湯的駱橪身邊,旁邊的灶台上放著幾碟冒氣的菜,有蝦米、豆腐、糖醋排骨和青菜,種類多,份量少。
心不在焉在旁邊觀賞一會兒之後,林漱終究是沒熬過駱橪,先開口詢問:“阿駱,你就不想問什麽?”
“問,當然要問——”
駱橪將手裏的長柄勺放下之後扭頭問道:“你回來時在燕亭和拂燁島見過幾個人?”
應該問妖啊怪啊什麽的才對吧……林漱仔細回想一番,在燕亭見過一個,進半麵莊時見過一個,其他的沒印象,應該還有什麽人的衣角在他回憶中閃過,所以他不確定地答道:“兩個?三個?至多四個。”
“……”駱橪假裝是聽見湯咕嘟咕嘟的聲音要拿勺子看一看,然後扭頭不吱聲了。
林漱不明就裏地問:“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對了,過幾天就是春節,想在哪兒過年?虞都,江洲,牧州,燕京,選一個。”
“就隨你喜歡吧。”
“……”駱橪又不出聲了。
林漱追問道:“沒什麽想問的了?”
“問——”
說得斬釘截鐵,隻是問就問吧,為何還要拿個碗盛湯做掩飾。
駱橪問:“禹九姑娘說虞都三公主府裏有一幅畫叫‘鱗火’,你想去看看嗎?”
“當然要去。”
“……”駱橪好像不是沉默,隻是要把湯和菜搬到一旁桌子上不能分心,說話指不定會打破什麽碟子和碗。
林漱在一旁既無奈又無語,思索半天決定還是自己開口,不過他沒直接問,而是借禹九的事先試探道:“阿駱,禹九姑娘可能是妖?”
“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林漱自己都是通過九蘿是妖推測出來的。
“都是意外,和我知道你是妖一樣。”
“……”好累啊……林漱不知道要怎麽問了,該問的不問,該說的不說,兩個你一句我一句要拖到什麽時候。
駱橪擺好菜,放好凳子,盛好飯,一麵把飯碗遞到林漱手邊一麵問:“林漱,這世間究竟有幾個你?”
林漱感受著手心裏的溫熱,看著在一旁坐定的駱橪問:“怎麽說?”
“我在黔安城外遇見你之前還見過一個紅衣人,你們,容貌一模一樣,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什麽關係比他是妖還重要嗎?林漱偷瞄駱橪一眼,考慮怎麽說才好,在他回答之前,駱橪補充一句:“說實話。”
“我也沒打算騙你——”
剛說完不騙人,林漱就半真半假地說:“我就是他。其實,我以為我的身份很好察覺的,女扮男裝而已。”
“呸——”林漱運氣不好,夾到了沒攪勻鹽的菜。
“怎麽了?”
不知為何,林漱覺得駱橪關心他的眼神裏既有希冀又有害怕,他的答案仿佛能決定駱橪之後的行為,或者像之前一般對他是無微不至的關切,或者像她對岑荊他們一樣視而不見。
“呸——”一聲之後,林漱拿起筷子打自己的嘴一下,怎麽就串詞說成男扮女裝了,好了,現在想改都不好改了。
駱橪緊盯不放地問:“你怎麽了?”
菜太鹹了,可我不能說啊,畢竟賣相這麽好看不應該如此重口……話說錯了,可我現在還能改嗎,林漱試探道:“我說錯話了。”
果然,駱橪略顯緊張地問:“你說錯什麽了?”
林漱認輸了,他不改答案了,所以他嘿嘿一笑,答道:“我不該質疑你沒看出我是男是女。”
“是我的錯。”坦然承認錯誤之後,駱橪伸出筷子給林漱夾了點菜,像道歉,也像緩和自己的心情。
是男是女對林漱而言其實不是最重要的,他最關心的是駱橪對他是妖有什麽看法,既然駱橪不問,就隻能他來說:“阿駱,我是妖。”
“我知道。”駱橪放下筷子,收回手,拿出一個香囊遞給林漱,那是雒老爺讓他轉交的,裏麵有他兄長的鱗片,有一張平安符。
困惑於駱橪處變不驚的表情,想起之前聽雒翩提過的雒家家訓,林漱問:“阿駱,你們雒氏一族在繼承這個香囊時還必須遵循什麽規矩嗎?比如說和妖好好相處之類的。”
“不算家訓,隻是個不成文的規定,不以偏見對待妖怪而已。”
所以駱橪才會這麽快接受他是妖的事實?在林漱疑惑之中,駱橪難得主動發問:“林漱,為何我初次見你就有熟悉之感?”
其實不隻是駱橪有熟悉之感,林漱初見駱橪時也曾覺得親切,隻是以前沒想過,方才撿藥時細想一下,他們的確有些關聯,他能衝破封印不是巧合,不過他能想明白的事,駱橪為何想不明白,所以他笑問道:“阿駱,你還沒想明白?”
“沒有。”
“我們見過。”
“什麽時候?”
“往近了說,你火燒雒府前救起的鯉魚就是我。往遠了說,年幼時你曾掉進母親院子裏的池水之中,我們那時就見過。”
駱橪有所思地問:“你是那條鯉魚?”
“是。”
駱橪蹙眉再問:“你是被雒家人封印的?”
“你怎麽知道?”
“詐你的。”
“……”
想知道的已經知道,駱橪滿足地笑一下,又給林漱夾了些菜,隨後柔和地邊回憶邊說:“小時候,母親總嚇唬我們說半池湖裏封印著妖怪不要隨便靠近,我一直以為她就是不想讓我們玩水,原來真是你。”
“……”駱橪如此回應林漱真是不好應付,他學駱橪笑笑之後吃了點飯菜,停半晌才說:“阿駱,謝謝你放我出來。”
“命運而已。”駱橪心情不錯,林漱有些鬱悶。
“騙我之事,下不為例。”駱橪在警告,林漱在疑惑。
“有時間好好想想去哪兒過年。”駱橪說完話就放下碗路過林漱走出門,林漱端著碗吃著飯說不出話來解釋上一句的欺騙和詢問下一句她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