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 章 謊言
謊言有層層包裹
意料之內外
沒什麽正解
想來,梅鐫應該已經達到自己的目的,在她意料之中,駱橪得知她的做法後簡直是不知該拿她如何——她不過又是駱橪身邊以為她著想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的一個人,她知道駱橪即使會懲罰她也不會懷疑她懷有異心。在她的意料之外,林漱對她不知道是該感激還是該反感,她做的事和她說的話預先給他一個提醒讓他做好準備迎接駱橪的到來,可是她也讓他陷入一時的困惑之中,在困惑之中一步走錯就連連搖晃仿佛隨時會摔倒——他似乎要用一個謊言包裹另一個謊言的形式來打消駱橪的疑惑。
梅鐫離開之後,林漱在客棧猜著駱橪的疑問想著他該給出的答案,等駱橪穿著一身鬼醫的偽裝披著黑夜的寂靜找上門來。
“林漱,我有話要與你說。”駱橪關上門,將自己臉上的麵具摘下來。
知道會有一場漫談,林漱做好心理準備同時還準備了幾碟點心和茶與酒,擺出一副邊吃邊說的模樣,他走近圓桌坐下,稍顯輕鬆地說:“你說。”
“……”想好要說什麽,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見林漱一派平和,駱橪反而不知道怎麽開口,所以她坐下之後拿起一塊點心細嚼慢咽地邊吃邊想應該怎麽開始。
“……”駱橪的模樣是意料之中的平靜,沒想過先發製人,林漱想的是見招拆招,他不想在駱橪尚未說明來意時先自作聰明地冒出一個又一個謊言,所以他和她一樣平靜。
“梅鐫,我聽梅鐫說……咳咳咳……”邊吃點心邊說話,本想用不在意的吃相掩蓋一些什麽,不曾想心不在焉嗆到自己。
駱橪被嗆到之後,一邊扭頭捂嘴想緩和下來,一邊抬起沒什麽茶水的茶杯。林漱慌忙之中拿起酒壺往她的杯子裏斟茶一般滿上酒。
或許是林漱給的東西,可能是自己太著急,駱橪不看不聞地抬起杯子就喝,結果,自然是又被嗆到把酒都吐出來。
林漱尷尬地笑著說:“著急忙慌拿錯了,阿駱,你怎麽樣?”
駱橪搖手表示沒事,林漱順便抓住她的手給她一杯新斟的茶。借著一時間的混亂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咳嗽緩和之後,駱橪拿過茶壺給自己滿上一杯茶,啜飲兩口之後,她將茶杯一忽兒放在左手,一忽兒又放在右手,目光遊離在桌上僅有的幾種食物上,故作輕鬆。說話想拐彎抹角,卻又轉不過自己那道彎,所以隻是略顯挫敗地連著問兩個問題:“林漱,我想知道你在逃避什麽?或者說是你在隱瞞什麽?”
林漱是有隱瞞,至於逃避,他不清楚駱橪為何會有這樣的結論,所以他不針對隱瞞不針對逃避,有些疑惑地問:“為何這樣說?”
“我從未懷疑過你在我身邊是別有用心,可是為何……為何你不願坦誠?對許多問題你總是支支吾吾,話說一半便戛然而止,讓人不甚明白。”駱橪對待陌生人能冷言冷語地問出一個個讓人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的問題,可麵對親近的人時她總會有顧忌,說話做事會考慮對方會不會生氣,像現在一樣,即使最後問出自己想問的問題,那也是數次閃躲目光不正視林漱的眼睛得來的結果。
“我並非不願坦誠,也沒想隱瞞你,隻是那些話,我是擔心自己會說錯話才將那些話吞下去的。”林漱之前預想過駱橪問出一些問題時他應該怎樣回答,所以他此刻的答案似乎早已經形成腹稿,不過不得不說,駱橪接下來說的更接近與他想表達的。
駱橪抬著茶杯盯著茶水,意味不明地說:“怕說錯話?嗬!你不如告訴我,你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林漱邊拉過駱橪手邊的茶壺邊說:“也有這個原因。”
“林漱,你的故事是說來話長也好,是你長話短說也罷,我都想……”駱橪突然放下茶杯,抬頭看著空空如也的前方,不願再做過多追問地說:“算了,你既然不想說,便當我今日不曾問過如此愚蠢的問題。”
雖然不想說,即使已經準備好借口來搪塞,可也要有人提問才有意義啊。林漱有心等駱橪問完她的疑惑,結果她話說一半,滿不在乎地調轉方向,話說得像是不願意為難他,卻在無形中讓他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林漱語重心長地勸解說:“阿駱,有時候,追究到底不是什麽好事。”
“是啊!”駱橪難得扭頭看林漱一眼。
不等林漱有什麽回應,駱橪扭過頭,抬起茶杯一口悶地將茶水喝完,嘴角淡淡的笑容像是在嘲諷她自己,她開始給自己找不想聽故事的理由:“追根究底,我會看到誰的喜怒哀樂,看到誰的狠毒與苦衷。若是了解得太清楚,倒是要我去尋找編造許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此,這故事,不聽也罷。”
林漱哭笑不得地說:“你又何苦為難自己。”
“為難自己?在你們看來或許如此。我並不是那些愛好鑽研人心之人,隻是想著,既然不能清楚地了解明白一個人,彼此不能坦誠相待,那麽,將那個人從我生命裏慢慢剝離掉,我應該是做得到的。林漱,你依舊是你,天下四方的藥廬依舊會為你打開,隻是再有危險的事,你不必跟著我。”說著,駱橪起身,想離開他們坐的桌子。
林漱看著隻要自己站起來伸手就可以抓住的衣角,看著駱橪清冷的側影,有些心酸有些固執地勸說:“你可以將他們放在自己身邊慢慢去了解。”
駱橪轉過頭,麵帶微笑,略顯糾結,不太在意地說:“眾人都說我能醫百病做神醫,可誰又知道這樣的我是百毒皆可侵的,身體之毒我都想方設法離得遠遠的,何況無形無色的錐心蝕骨之毒。”
回味過駱橪的話,林漱腦袋一熱,突然站起來,直視因疑惑他為何站起來而轉頭看他的駱橪的眼睛,竟然斥責她說:“百毒皆可侵你還自己試藥,百毒皆可侵你還去接那些傷人害己的任務,百毒皆可侵你還在青湖山莊用自己的身體藏藥下毒。阿駱,又沒人告訴過你你走的路不太對?一時做神醫救民,一時又做俠女殺人。”
駱橪垂頭似乎是在認真思慮,片刻之後抬頭不鹹不淡地說:“顧慮到前途危險勸過我的人不少,說我選擇的路徑有問題的人,應該沒有。問題我自己想過,做神醫救人也好,做俠女殺人也罷,不過是為給自己一片淨土讓自己安靜下來。”
“……”有時候,林漱真想不給駱橪留任何餘地,直接去看看她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話裏話外總是習慣將別人排除在外。若不是和她一樣擔心知曉身邊人的想法會給自己的心裏種下錐心蝕骨的毒,他現在就想抓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徹底看清她的想法。看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夠讓她完全接受自己,他似乎不得不給她一個答案。
林漱頹然又似釋然一般坐下,按照自己做好的準備將駱橪帶到他編造的故事裏,他無奈地笑著說:“還你一片淨土……故事不長,說來也容易……你可還記得黔安城外山林裏救你的紅衣人?”
“記得。”駱橪淺淺一笑,淡淡地回應一聲,做回原來的位子。
林漱長長地吸一口氣,故作停頓,有些苦惱地開始敘述一套準備好的說辭:“我見到救你的紅衣人時,驚訝的並非是他的傷勢,而是他那一張臉。我易容多年,如父親所說,或許已經忘記自己最初的樣子,我來黔安城之前在父親麵前見過自己的臉,當時就有些驚訝,所以在看見那紅衣人長著與我一般無二的麵孔時很是震驚。我們在人世間尋尋覓覓就是為了找到另一個自己,因此看見另一個自己就要在我麵前逝去之時,突然覺得自己身上多出一份重擔。遇見你們時,我猜想他是替你解的毒,代你受的傷,於是以為你對他是比生命還重要的人,所以在黔安城投奔親戚沒有結果之後,我就想著留在你身邊,替他守護你。”
“為我而死?”
見駱橪隻是麵帶驚愕,並沒有懷疑他言語的真假,林漱滿足地笑著說:“能在天地間遇見另一個自己是我林漱一生之幸事。”
駱橪用目光鎖住林漱的雙眼,以一種難以名狀的語調問:“他死了?”
死沒死還真不好說,若是死了,駱橪會覺得欠人一條命,指不定會愧疚一生;若是沒死,她又會追問他的去向,指不定一生都在大海撈針一般在人海裏尋找。
好好想想,林漱認為不知去向下落不明方為正解,所以他遺憾地說:“我也不知道。他當時受了傷,將你交給我之後就離開了,說是要去找一幅——一幅什麽來著——是一幅名為‘鱗火’的畫。自那時起我們就沒再見過,隻希望他能在這天地間的某一個地方好好活著。”
聽完林漱的解釋,駱橪應一聲之後略有所思地低頭沉默著。
按道理,駱橪不該如此輕易地就相信自己的解釋才對,林漱不嫌事多地多問一句:“阿駱,你還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