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夜
黑夜在靜坐
混沌很相似
從不知今夕何夕
禹九被身體支配著沿她近來走慣的路往歸院走去。
“冊姐姐，你說那小子，說話也不想想，什麽叫帶兩位姨娘去歸院，我們是隨便給人做姨娘的嗎？”
“你與他計較什麽。王府本來就沒有主事女眷，子歸大婚也抽不出空，王爺，王爺這些年，我以為他變了，可再看見她依舊會失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也沒計較，隻是剛剛聽他那麽一說，覺得他話中有話。”
禹九也覺得沐子來話中有話，所以她離開之後表麵沒什麽波瀾，心裏卻因為沐子來的沒有特殊強調的話起起伏伏。
“或許你看的不錯，尚公主已有四五載，子來卻常年住在王府，若不是公主沒說什麽，隻怕陛下早就教訓他了。我對男女之情向來看不通透，也許真的錯過些什麽了。”
“姐姐謙虛了，姐姐的灑脫率性多少人都學不來。或許是姐姐再見舊人感觸多了些沒心力顧及孩子的事，我來虞都時間短，也不知王爺與姐姐口中的她是什麽關係。”
禹九本來想著聽一聽辛將軍話中的她，沒料到辛將軍避開和年夫人的話題，轉而向一直心不在焉往前走的禹九發出疑問。
“禹九姑娘與虞夫人處事可還順利？”
虞夫人在王府的日子做事坦蕩，多數時間循規蹈矩，隻是總在沐王爺出現的地方表現得有些拘束無措，禹九想想之後回答說：“還好。虞夫人為人處事樣樣遵循規矩和原則，在王府的日子，夫人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一切都井然有序沒出過什麽差錯。”
辛將軍稍顯悵惘地感歎說：“變來變去，最後竟還是最初的樣子。”
“冊姐姐……”
辛將軍抬手製止年夫人的話，笑著對禹九說：“我聽說沐王府裏主事的女眷是禹九姑娘，方才姑娘把王府井然有序的功勞都讓給虞夫人，心裏不覺得委屈嗎？”
禹九餘光看見辛將軍嘴角的笑意，竟然覺得不太好說，她習慣和沐子來一樣偽裝自己，可她不喜歡什麽事都臨時編出一個前因後果，停頓片刻她才說：“公子是趕鴨子上架。若沒有虞夫人的幫助和教導，禹九還不知會弄出什麽笑話，並非是我把功勞讓給虞夫人，是夫人她自己值得。”
“也是，她值得，她值得更好的。”
禹九聽得有些糊塗，眼看就要到歸院，她攔住從院裏出來的丫鬟問：“虞夫人現在何處？”
“夫人方才去蘆苑找些東西，想是快回來了。”
沒想到虞夫人居然不在，禹九隨即對兩位夫人說：“辛將軍，年夫人，你們稍等片刻，我去看看。”
隨後，禹九對還站著的丫鬟說：“帶兩位夫人進去，好生照顧著。”
禹九行禮離開，兩步之後聽見辛將軍在她身後交代說：“禹九姑娘若是有時間，煩請替我轉告王爺一聲，本將軍有些事要和他聊聊。”
禹九之所以不將辛冊稱為王夫人而是辛將軍，是因為她記得幾年前辛將軍請纓出戰的場景，自王大人死後，她的官職被免，兒子被派到邊境，因為再無權勢，還記得她曾經是女將軍的人就少了。現在聽到她聲音依然有力，一聲“本將軍”氣勢很足，禹九不禁心生敬意，不自覺地轉身對著辛將軍行了軍禮才轉身離開。
禹九在半路上遇見往歸院走去的虞夫人，因為兩個人走的路不一樣，虞夫人並沒有發現她。看虞夫人步履匆忙，她也沒出聲打擾，隻是朝著沐王府書樓的方向滿腹狐疑地走去。越往書樓走她越覺得奇怪——書樓裏竟沒有一個仆人，歸院再忙也不至於把所有人都調走，這樣子倒像是為掩人耳目——不對，應該隻是為了談話方便特意把所有人都遣出去。
無人通報，禹九就謹慎地往書樓走，恰巧看見失魂落魄的沐王爺。
沐王爺背對著門站在書樓一層，手中展開一幅畫軸，畫上是一個女子的背影，他正對著那畫軸發愣。
禹九進退不得，就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沐王爺沒有反應，她悄悄倒退幾步，故意加重步子的重量重新走近書樓，將有人到來的聲音傳進沐王爺耳朵裏。
聽見有人來之後，沐王爺卷起畫軸踱步到書架把畫軸放好，隨後才轉身看來者是何人。
禹九選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站在院子中間低頭自認為她不打擾的樣子很恬靜很懂事。
“禹九？你有何事？”
禹九有些驚訝，王爺的聲音與平日裏不同，多了威嚴也多了掩飾的味道。
“辛將軍讓禹九來，說有事要與王爺聊一聊。”
沐王爺漫不經心地說：“是她來了。她現在在哪兒？”
“將軍與年夫人和虞夫人一起，此時應該在歸院。”
“知道了。你先下去。照看好二公子。”
禹九暗自高興，她現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那三個女人身邊，尤其是還多了一個沐王爺。對辛將軍的話她有一種雲裏霧裏的感覺，對年夫人的印象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怪之感，現在又對一幅隻有背影的卷軸生出莫名的熟悉。她現在不想再出現在幾位夫人麵前，讓本來就已經糊裏糊塗思想變得更混亂，所以她克製著心裏的欣喜應一聲“是”就離開了。
沐子來似乎對禹九的出現一點兒不驚奇，沒問她歸院發生什麽事，沒問她怎麽這麽快回來，他和她沒離開時一樣：該讓她拿的東西還是交給她拿，該使喚她做的事還是使喚她做，該說的一兩句調侃也一句不少。有變化的是禹九，因為一早看見沐子來的尷尬場麵，沐子來為她係衣帶的奇怪場麵，一個夫人長的似曾相識，一個背影似乎近來總是出現在眼前，她變得比沒離開時更加笨拙，以至於被沐子來打發走的玄英突然出來替她，讓她回去小憩一會兒。
本就心事重重，突然被人勸退，禹九心裏更不是滋味，所以她看著坐在亭子裏喝著茶忙裏偷閑的沐子來，求解似的問：“公子不覺得奇怪嗎？”
沐子來挑眉看禹九一眼，淺笑著問：“哪裏奇怪？”
禹九看著沐子來的笑容，覺得他常年掛在嘴角的笑在有些時候真是夠給人添堵，她現在看那笑容覺得像極了諷刺像是在嘲諷她傻。
“公子不覺得年夫人眼熟嗎？不覺得虞夫人似曾相識嗎？”
沐子來還是笑，隻是禹九覺得他現在的笑蓉裏麵有欣賞。
“你領兩位夫人去歸院可是發生了什麽？”
禹九皺眉想一想，不確定自己要不要把心裏的猜測告訴沐子來，沉默一會兒她才不輕不重地說：“也沒發生什麽事，隻是辛將軍很關心虞夫人的事，因此和我多說了幾句。還有就是辛將軍說有事要與王爺談談，我去書樓時無意間瞥見王爺手裏拿的一幅畫軸，畫中女子的背影總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禹九說完後看了看沐子來的反應，一看見他臉上的笑，看出他笑容裏眼睛中蘊涵的讚賞與鼓勵，她就知道沐子來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依你看，讓你感到似曾相識的人是誰？”
對畫中的背影感到熟悉，是因為她總覺得見過不少那樣轉身離開的場景。對年夫人感到熟悉，是因為年夫人的背影和她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她一時間也沒想起來這個人是誰。
“公子，禹九有些糊塗。”
“自然糊塗。方才聽說你昨夜忙到很晚，早晨讓玄英去找你時估計你才睡了一兩個時辰。我也不說你不想起來當時可以告訴我，現在讓你偷偷懶，回去休息休息，腦子清楚之後再來——一定要休息好，想清楚，晚上我讓玄英去找你。”
禹九沒想到沐子來竟然給她的糊塗找這樣的理由，他居然還聽說她昨夜忙得晚今早醒得早。其實沒什麽要緊，她也不是第一次這樣。
玄英在一邊附和著沐子來說：“九姑娘，這是公子許你的浮生半日閑。放心，之後的事有我和紅竹。”
禹九在沐子來主仆兩人的勸說下不再執著於在吵吵鬧鬧紅紅火火的場麵裏逗留轉悠了——從江洲回來之後，幾乎日日看見這個場景，現在看著不時會覺得恍惚。
梵園很安靜，躺在床上之後她竟然還聽見幾聲不知是什麽鳥兒的鳴叫聲。她淡淡地笑一下，眯著眼睛想之前讓她覺得迷糊的事情，什麽時候閉上眼睛睡著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她隻知道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安安靜靜，仿佛她在的地方與王府其他地方被隔絕了。
禹九在黑夜中靜靜地坐著，從不知今夕何夕的混沌中清醒後她聯想起蕭瀟大婚應有的樣子——腦子裏突然出現蕭瀟的臉之後她緊張起來，當蕭瀟的臉與年夫人的臉同時出現時，她就知道年夫人為什麽看起來很熟悉了。她揣著一種興奮理清自己對年夫人的印象，想到年府小姐年依筱——那姑娘和蕭瀟長得一模一樣。之後她又把畫中背影和她近來見過的人一一比對，正好到虞夫人時她突然聽見門外玄英的聲音。
“九姑娘，公子問現在可方便進去？”
玄英特意強調是沐子來要問的，所以禹九腦海裏也就冒出沐子來的臉龐……她笑著搖搖頭，竟然覺得沐子來和虞夫人眉目間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