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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早起

  早起的朦朧


  抬手招一招


  終於是一起出門

  “林漱——”


  “林漱——”


  “啊?”


  林漱在夢裏剛被駱橪拒絕,她笑盈盈地回答他的要求:教他——教他寫藥方。醒來看見她站在他床邊用意味深長的眼光瞧著他,恍如大夢初醒,想起她答應教他,說好今日出門。


  林漱醒後,駱橪離開他的屋子去整理一些要用的器具——他最後看到的隻是一個箱子,深棕色,原木一般,沒什麽雕飾,看起來沉穩笨拙。


  林漱在出門時順道喊上岑荊,岑荊順便帶上湛溪,在看過駱橪無奈無語的表情之後,四個人終於是一起出門。


  夏日還在末尾,入秋熱度也不怎樣減,不過駱橪擇日較好,他們出門的日子——心緒和天空同色同感——隻想用一個好字形容。夏末時節,朝陽初升,暖意正好,早起的朦朧感一出門一進山一聞到清純的空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漱一路跟在駱橪身後——左邊靠後,隻要他微跨一步,便能和駱橪並肩。進入山間小徑之後,變成駱橪在前,林漱隨後,岑荊湛溪依次走著的隊形。想來駱橪常是這樣,經驗足,出門不早不晚,進山時辰剛好,隻有密密疊疊的草間還殘留著晶瑩的露水,靠路邊的,向陽的,不少花草都已將夜裏的水珠虔誠地交給朝陽。


  林漱不喜別人多事,自己也不多事,他讓岑荊與他和駱橪一同來是有原因的,畢竟孤男寡女一同入山不合適——當然,他那時又忘記自己現在是個姑娘。另外,岑荊讓湛溪跟著也是有理由的——主仆關係,主人護衛,習慣如此,一時半刻改不了。自然,駱橪臉色不太好也是真的,早晨叫醒林漱時她興致盎然,知道岑荊湛溪一起之後開始變得冷淡,好似出來一趟隻是為完成任務,這也是合情理的。


  山穀有密林,穿過之後便有一處平原地方,那是駱橪自己找的世外桃源——她在每個地方都能找到這樣的桃源,就像當初在黔安城與蕭瀟相別的那座山那條穀那處草亭。駱橪生活在市井之中,是大夫,不和人爭名奪利,隻想法提高自己的醫術,所以山間密林懸崖峽穀她常走,不知是為了尋些奇藥,還是避開市井裏濃鬱的聒噪氣息,或者是性格清冷與山林草野更合得來。總之,眼前的草野是她偶然發現的,野地裏的草亭子是她自己搭的,砍樹,割茅草,搬石頭凳子,她親力親為,除了亭子中間那張石桌子是她請人一起搬的。林漱知道這些,可駱橪不知道他知道這些,因為他又是偷偷跟蹤跑出來的。


  既是初來乍到,看見新鮮事物美麗風景,應該感歎一番,所以林漱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詞,誇了山誇了樹再誇亭子,然後說了長長一段話誇了山間風景。也不是他做作,駱橪選擇的時機過於準確,她帶著他們來到這裏,看漫山絢爛的花。這個季節,更多該是綠色,或者漸入秋的冷色——不過轉念一想,將入秋,快凋零,怎麽也要在最後時節炫彩地綻放。野地裏有很多紅色,一樹一樹的是石榴紅,一株一株的有美人蕉,一朵一朵的是大麗花,竟也有幾株粉白的夾竹桃,花木繁多,顏色是以紅色為主,清氣怡人,色彩不少繽紛。因此,不是誇張,他隻是將自己的興奮與舒適寄形於自身,所以話說得多了,表情誇張了,腳步雜亂了。或者,他是把他想象中女子的興奮快樂驚喜表現出來。


  相比林漱,駱橪淺笑之後擺開自己的東西,似乎對這裏的美景早已見怪不怪。她的樸拙的箱子真是百寶箱,乍一看看不出其中的分層,等她一層層打開就會讓人猜測裏麵究竟可以裝下多少東西。


  出來教林漱作畫,自然少不了筆墨紙硯——基本算是有兩套。筆,粗細大小不同有四五隻;墨,似乎隻有一種;紙,都是裁好的紙張,比常見的畫紙小巧許多,隻適合畫些小像;硯台,有一個,此外還有幾個小瓷碗、瓷瓶。這些用具都放在一層,一目了然,駱橪的確有為師的心。另有一層放的是藥廬裏常見的東西,研缽研棒,紗布濾紙,墊子刷子刀子,連銀針也有,此外還有幾個小東西,這些東西往那兒一擺,不知她是出來行醫還是出來作畫。另外,箱子似乎還有一層,不過她沒打開,也就不知道裝的究竟是什麽。


  林漱狐疑地問:“阿駱,你隻有黑乎乎的墨,如何畫得青綠山水,更何況這絢爛的山景。”


  駱橪沒回答林漱,隻是拿一朵不知什麽時候摘下的石榴花在手裏揉碎,然後在林漱莫明之中牽起他的手,把花汁塗在他的手上,紅色出現了。


  林漱略顯遲鈍地問:“這是做什麽?”


  “阿駱是把山間花草看成最自然最具本色的顏料。”


  經岑荊一說,林漱明白了。他之前也意識到這一點,隻是不確定。果然,這些器具都有自己的用處,他的阿駱,是一個神醫,一個俠醫,一個畫醫。


  “我明白了。阿駱你留在這裏,我去給你采花,先要紅的,再要粉的,然後加些綠色。我去了。”說完,林漱接過一張被駱橪削過的的棕櫚葉——說是把花盛在上麵,然後像蜜蜂飛一樣跑進花叢中。


  岑荊和湛溪也各執一葉,走進花樹之中。


  林漱一手高抬著棕櫚葉,一手采采揀揀,在棕櫚葉上放了完整的破碎的許多紅色花朵。多少次采摘,多少次彎腰撿拾,多少次歎息折在自己手裏的花,林漱不記得了。他隻要想著離“鱗火”近了一步,離駱橪近了一步,就夠了。他想到駱橪,便直起身子踮起高度,往駱橪在的草亭子看去。


  林漱抬頭往茅草亭子看去,正好與駱橪視線相對。他心裏有一瞬間空白,霎時間停滯,然後就開始猜想,在自己沒抬起頭之前駱橪是不是一直看著自己。他略顯無措地低下頭,過一會兒再抬起頭,駱橪依然看著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支起來,頭靠在支起來的手上,雙眼就看著林漱的方向,不閃不避,以至於林漱不由得好奇此處有什麽景色值得她凝神細看。他向四周看一圈,除了岑荊和湛溪在不遠處像蜜蜂在花叢中飛來轉去一樣,再沒有什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林漱回過頭,抬起手向駱橪招一招,她沒做出任何反應,大抵是看得迷了看得呆了,又或者她原來就不是在看他們。想是這麽想,可林漱心裏卻無法平靜下來,總覺著那一雙眼睛從來不曾從自己身上移開過。他趕緊從駱橪的目光之下閃開,真正做一個辛勤的采花人,滿載而歸。


  當林漱把放在樹葉上的紅的花放在駱橪眼前時,她早已回過神來,似乎忘記了自己神遊天外的發呆樣子,她沒有熱情洋溢,沒有興致勃勃,沒有特殊表情,平淡自然,把林漱放下的花一朵一撮一把地挑挑揀揀,放進她麵前的一個小研缽裏研磨起來。


  林漱有點兒心虛,畢竟是他不嫌事多的帶人來,心裏暗暗憂慮駱橪是不是在生氣。他們一個不問,一個不答,突然安靜下來。駱橪手裏不停,眼睛盯住石桌不放,不再看任何人任何風景。


  林漱小心翼翼地問:“阿駱,你的,興致不高,熱情不夠,是不是因為我將岑荊湛溪一起叫來?”


  駱橪抬頭,一臉莫名完全是裝愣,真真假假地笑問:“你從哪兒看出我熱情不足,缺乏興致?”


  林漱想著剛才,就問:“我方才與你招手時你為何不回應我?”


  聽完林漱陳述的依據,駱橪低頭查看著手中研缽裏的花,滿不在乎地說:“你想太多,我有沒有熱情和興致你怎會看得出來。別看著我滿臉無動於衷——”


  駱橪停下來,抬頭看林漱一眼,將那張神色蕭然的臉展現在他眼前,繼續說:“我其實還挺開心的。或者說,若我有什麽不開心,絕不是你的原因,你不需如此敏感。”


  駱橪的回答,避開了第二個問題,沒有告訴林漱她是不曾注意還是刻意不說。


  駱橪的回答,沒有偏離林漱的問題,她的確是生氣了,隻是她沒把不開心的原因與他聯係。或許是怪她自己,認為自己沒有堅決否定,不曾告訴林漱自己的想法,其實兩個人來遠山裏沒什麽不安全,不需要人一路護送。說到底,駱橪興致不高還是與林漱有關係。


  林漱沉默著,看駱橪旁若無人的揀花研磨,安靜之中隻有研缽被研棒敲起的聲音,耳朵邊上風刷過去也有聲音。


  靜默一會兒之後,林漱沒話找話地說:“阿駱,你累嗎?讓我玩一會兒。”


  駱橪抬頭看林漱一眼,起身讓位,把研棒交給他。


  “給你。”


  在轉身離開之際,不知道還留戀什麽,駱橪再看林漱一眼,也像沒話找話一般地說:“你看了好一會兒,應該學會了,別混雜了。”


  說完,駱橪轉身走出亭子,往林子花草之中走去,在路上折一張寬大的樹葉,卷一卷疊一疊用小木棒插著,算是漏鬥狀的容器,然後消失在林漱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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