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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家國

  家國在何處


  不妨認真想一想


  先離開紛擾


  牧州地處南夷九虞兩國交界,城裏有條河,無名無姓,河水自南夷斜插進牧州的版圖,在牧州高高低低的丘陵區域裏彎彎曲曲地繞著往大海奔去。兩岸河灘狹長,河灘上豎著高高低低的石柱一般或鋒利尖銳或和緩滯頓的岩石,乘船渡河需要走過一段陡峭的路,極為不便。因此,曾經的牧州人民並未依賴這條無名河生活。隻是近些年,商業貿易迅速發展起來,交通不便,有人看到獲利之機會,便出錢出力在河上修建一座石橋,並且花大價錢從外地和本地雇來不少人去修理那些峻峭鋒利的岸邊怪石。其中,出錢出力最多的要算是富甲一方的徐府。


  徐氏一族經過多年積聚與發展,家底深厚,如今當家之人是徐千弈,因為出資修橋出力碎石,徐千弈在牧州城深得百姓尊敬,又因為徐府與牧州州府攀親帶故常受到官府照顧,徐氏一族勢力一天天增大增強。現今的徐府,有新舊宅子兩處,新宅子幾年前修建完畢,府內多數人員已經遷入其中,可舊宅也不曾廢棄,仍是徐府經商的主要陣地,徐千弈當初力主修建新宅,建完後卻選擇守著舊家,隻是偶爾有機會才去新宅子裏走走轉轉。


  禹九到達牧州之後,選一處離徐府較近的客棧,時時關注徐府動靜。她現下不能輕舉妄動,沐子歸一行車馬太慢至今沒出牧州城,他們不走,她總會有所顧忌。所以她暗中藏在他們的隊伍中,確保他們能平安離開牧州——其實自他們進入牧州就不會再有什麽危險,歸義王世子身份一抬,不知會有多少達官顯貴等著迎接巴結他們,她隻是想跟蹤一般親自送走他們,方便自己無所顧忌地行事,比如說暗探一兩次徐府。


  送走沐子歸一行人之後,禹九回到客棧,呆坐許久,一直想著沐子來的交代。一個月已經過去七天。一月不長,尤其是對平常人而言,一月之期不過能讓他們從黔州準時回到虞都。禹九不清楚沐子來打的什麽算盤,隻覺得多此一舉,畢竟她與常人不同,一月之期,除過期限規定的最後一天之外,她想怎麽做便可以怎麽做。不過,接下來到底應該怎麽做,她是該好好考慮一番。


  第一件事,算清房錢換客棧,來到雒三小姐雒翂所住的客棧裏選一間相對偏僻的客房。


  雒三小姐逃婚逃到牧州來,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另有打算。她應該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在雒府化為廢墟之後忙不急地來到牧州,此時正是徐府座上賓。雒弋既然不顧家國殊異也要將雒翂嫁到牧州徐府,那徐家在雒弋與將軍府的交易中一定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黃昏時的牧州城,溫度降低不少,客棧裏也熱鬧不少。喧鬧之聲中,禹九聽到熟悉的聲音。


  “緋蜻姐姐,我們可不可以出去玩一玩?”雒家三小姐的聲音,一個出門的征兆。


  先前調查雒弋時,禹九查過雒家三小姐,她是雒家最小的孩子,大哥雒翾自幼外出學藝,如今蹤跡不明;二哥雒翔掌握除雒弋親管的機密以外的所有權力;長姐雒翓是九虞經州巡撫的妾室,二姐雒翩因為違逆雒弋給她定的親事,被趕出家門,至今下落不明。如今除了嫁出去的,跑出去的,雒家還剩下的三個人,雒弋,雒翔,雒翂,機緣巧合此時竟都在牧州……偌大一個雒家,此時都在九虞境內,真是好生奇怪呢。


  雒翂姑娘運氣太好,難得出門一趟,她卻不偏不倚地遇見在牧州的父親和兄長。城裏人口眾多,商旅往來絡繹不絕,她玩得太入迷,身邊跟著的姑娘提醒幾次她都不理,直到聽見兄長的聲音才想起來拔腿跑,然而她已不能再跑遠。


  雒翔扯著她的手往後一拉,雒翂踉蹌著不小心撞壞她身後的泥塑攤。


  泥塑的主人正要發作,雒翔扔去一錠銀,於是他收下飛來的銀子,嘻笑著跑到遠處找個地方看戲,攤子前隻剩下雒翂和她身邊的丫環以及她二哥雒翔。


  “二哥哥。”雒翂站正身體,嬉笑的說,可聲音卻是顫抖的。


  在雒翂的話音盡去之後,她左側的丫環柔聲說:“二公子。”


  雒翔把手搭在雒翂肩上,一麵往停在路中間的馬車走一麵說:“小丫頭,你這是送羊入虎口啊。父親在馬車裏,你自求多福吧。”


  “爹。”雒翂在馬車車廂外停住腳,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隻是低下頭後的模樣看不真切。


  雒弋頂著一張慈父的麵孔掀開馬車車簾,緩步下車,刺耳的話從紅口白牙裏吐出來,一張慈祥的臉多少也扭曲了些。


  “我的好女兒,果真是緣分不淺,自己跑到牧州來了。既如此,一會兒就隨為父去徐家走一遭。”


  雒翂抬頭,堅定地說:“我不去。”


  雒弋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兒,甚至帶著隱隱的笑意問:“不去,那你想去哪兒?”


  雒翂後退一步,拉出與父親的距離,倔強地申訴一般地說:“反正不去徐家。”


  “去不去?”


  雒翂再一次倔強搖頭。


  雒弋揚起手,一個耳光打下來,可巴掌卻打在突然出現在雒翂麵前的丫環臉上。


  “緋蜻姐姐!”雒翂趕緊抓著緋蜻姑娘的手,用女孩子清澈的聲音喊破音。


  巴掌原是準備打在雒翂臉上,是以沒有用太大的力,隻是緋蜻姑娘倒黴被打紅了俏臉。


  正在此時,從馬車後傳來一道不滿且怒的聲音:“雒老爺,我的人是如何惹到你?不分青紅皂白,抬手就扇人耳光。”


  黔安城出名的小神醫——駱橪——麵帶怒氣從馬車後走過來,擋在雒翂和她身邊的姑娘身前,似笑非笑地看著雒弋。


  雒弋眉頭一皺,臉瞬時拉下來,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雒翾?”


  可那眼神裏哪有什麽疑惑,隻有詫異,是看到駱橪出現而覺得驚訝。


  駱橪收起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帶任何感情地否認:“雒老爺認錯人了,小女子駱橪。雒老爺難道忘記雒家家譜上雒翾的名字是你親手劃掉的?哪兒還有什麽雒翾?”


  “姐姐。”雒翂拉著駱橪的袖口。


  “小姐。”雒翂身邊的緋蜻姑娘側過身走到駱橪身側,行禮問候。


  駱橪溫柔地看看她們,邊說邊拿出一個絳紅色瓷瓶放到緋蜻姑娘手中,擺手讓她們先走:“沒事吧?緋蜻,藥你拿著,帶翂兒先走,回去好好處理一下。”


  誰知緋蜻和雒翂剛抬腳邁出一步,就被一旁的雒家少爺抬手攔住。雒翂一臉苦澀,倒是她身邊的丫頭麵不改色地站在一旁,仿佛隻要誰的一句話,她就能帶著雒翂闖出去。


  駱橪再一次適時出現,抬手格住雒翔的手,拉出距離,站到雒翔與兩個姑娘之間,冷笑著問:“雒公子,你也想在翂兒臉上甩一耳光試試?”


  “……”雒翔猶豫著收回手,表情糾結。


  雒家老爺在一旁像是因為自己被忽略而覺得憤怒,聲音出口便如低聲嘶吼:“不孝女,你想幹什麽?”


  聞言,駱橪轉眼冷笑著盯看他抽動的臉,冷言冷語地回答說:“雒老爺有我這樣一個女兒嗎?沒有。翂兒是我妹妹,母親不在,長姐如母,以後我們姐妹倆的事,不勞雒老爺您費心!”


  “翅膀硬了,不要家了?”雒弋一麵生硬地說,一麵把手攥緊又放開,好像第二個耳光隨時會落下來。


  “駱橪的家,盡成灰燼。駱橪的國……雒老爺覺得南夷是國?還是九虞是國?若南夷是國,您現在行的便是通敵賣國之事。若九虞是國,您城府可真深。您說……”


  “啪——”準備好的耳光到底是打下來了。


  一巴掌打在臉上,駱橪偏頭靜默一瞬,沒有下一句。之後,她把嘴角帶點血的臉轉到雒弋正前方,一時間隻有父女兩人的眼神對峙。最後是駱橪先開口。


  “雒老爺,記好您這一巴掌,記好雒家家譜上的名字是您親自劃去的,記好您沒有第四個女兒,自此,我駱橪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轉身離開之前,駱橪又補上一句:“雒老爺,你是九虞人,入贅南夷。有時間,您不妨好好想想,何處為家,哪兒是國。”


  駱橪一行四個人在雒弋麵前離開紛鬧的街道,紛紛擾擾的行人也在雒弋麵前四散開去。這是南夷人的事,人們隻看戲,其中涉及的家國利益都隻是有心人心裏的計算,比如禹九,她就對雒弋的另一重身份、駱橪的另一層身份有些興趣。


  不知雒家老爺如何在那方車廂裏降下自己胸中的一腔怒火,總之,來到徐府門前時,他和站在門前迎接他的徐老爺徐千弈都笑嗬嗬的,都是一副笑麵虎的嘴臉,禹九實在不知道他們心中又有怎樣相同的陰謀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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